“可是……”易劍臣微微側首看向床榻上躺著的薛靖七，目光透出痛惜與猶疑，但是他又無法辯駁什麽，隻好陷入沉默。

  薛遠將易劍臣的情緒收入眼底，又瞄了眼麵色波瀾不驚的楚立，眼睛微微眯起，嘴角不著痕跡地抿起，心底裏卻是陣陣冷笑與嘲弄。

  “二十年了，真的是一點兒都沒變啊。”薛遠漫不經心感慨一句。

  楚立聞言微微變了臉色，卻不發作，他知道薛遠所言何意，二十年前他因執行公務負了她，是他的錯。可是，他也是迫不得已，也有自己的苦衷！為什麽，就沒人能夠理解他。之前有她，現在，誰都沒有了。

  見到氣氛再次劍拔弩張起來，楚中天默默哀歎一聲，楚盟主和老爹之間究竟有什麽仇怨，怎麽一說話就充滿火藥味兒，搞得大家噤若寒蟬，仿佛誰一說話就會迸濺出火星引爆這間屋子似的。

  楚中天拍了下易劍臣的肩頭，打破了沉默，“你放心，小七她不會有事的。你就把心吞到肚子裏，快去救援你師兄他們吧。若小七知道你為了她，置其他夥伴的生死於不顧，她會內疚的。”說完，甚至還伸手給易劍臣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來，嫌棄道，“幹嘛哭喪著臉，又不是再也見不到了。等你回來，一定能見到活蹦亂跳的小七。反倒是你，可要平安回來哦，可別救人不成反把自己搭進去。”

  易劍臣鼻尖有些發酸，啞然失笑，點了點頭。

  屋子裏的氣氛終於在楚中天這一番話後緩和下來。薛遠看著楚中天沒心沒肺的笑容，苦笑連連。楚立麵色稍霽，轉身出門，去安排車馬。

  天邊泛起魚肚白，夜盡天明，林間起了霧，萬千天光灑下，穿過薄霧，金子般發光，映得人眼睛發亮。易劍臣似乎產生了一種錯覺，一切似乎都要好起來，一切都將，夜盡天明。

  楚中天背著薛靖七走到馬車前，阿卓先上了馬車，兩人幫襯著將薛靖七給扶進馬車靠著坐下，薛遠坐上馬車拉過韁繩拿起馬鞭，朝送行的易劍臣點了下頭，又瞥了楚立一眼，無奈地歎息一聲，就算是道了別。

  楚中天衝易劍臣遙遙擺了下手，便放下了車簾。易劍臣在簾子落下的那一瞬，最後看了薛靖七一眼，不知為何，心裏忽然一疼，有種說不出的情緒再次湧上心頭，直壓得他喘不過氣來。這種感覺，就像……

  他還未回過神來，車輪碾壓碎石的隆隆聲已經響起，馬蹄聲清脆遠去，將他的思緒猛然拉回現實。他駐足瞻望馬車漸行漸遠，煙塵彌漫，直到消失在遠方，奔進濃厚的看不清的皚皚白霧中去。他忽然感覺臉上有冰冰涼涼的東西，伸手一摸，有些怔愣，是寒霧凝結的水珠麽。還是淚水。

  “劍臣。”楚立見易劍臣一直駐足癡望像失了魂魄，無聲笑笑，輕聲打斷道。

  易劍臣後知後覺地轉過身來，麵帶歉意地對楚立行禮，跟著他回去議事。

  “你們幾個孩子真是情同手足，感情很深厚啊。”楚立笑道。

  易劍臣內斂地笑了一下。

  “在你們身上，我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楚立苦笑著搖搖頭，他目光定定地看向前方的空處，似乎看見了二十年前四君子在一起飲酒練劍嬉笑打鬧的場景。

  “可惜……有時候，走著走著，就散了。”楚立低低笑歎一聲。

  易劍臣愕然抬頭，他在楚立的眼底，看見了深深的悲戚。他從未見過威風凜凜、喜怒不言於色的楚盟主，這麽悲傷過。

  “什麽！川穀他們出事了？！盟主，唐川柏願與易兄同去！”所有人都被楚立召集起來，唐川柏聽到落日城人馬出了事，大驚失色，心係妹妹的他第一個站出來主動請纓。

  “川柏，我知道你擔心川穀，但是你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雁蕩鎮的百姓，還等著你們唐門子弟來解救呢。”楚立語重心長道。

  “……”唐川柏有些猶豫。

  “唐兄，有我在，你放心，我會把他們平平安安帶回來。”易劍臣目光堅定地望著唐川柏，後者點了點頭，他相信易劍臣的實力。

  “結拜兄弟都去了，我卓辰，當助一臂之力。”卓辰站出來對楚立一抱拳。

  “你們結拜了？”楚立聞言有些意外，笑問。

  易劍臣有些不好意思，笑答，“嗯。還有靖七和小天。”

  “哈哈哈哈，不錯。二十年前有武林四君子，二十年後有你們四人，江山輩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啊！”楚立爽朗大笑，對易劍臣和卓辰笑著頷首。

  “不敢，我們其實就像孩子過家家，哪裏能與曾經叱吒江湖的四君子相比。”易劍臣紅了耳根子。

  楚立意味深長地看了易劍臣與卓辰一眼，苦笑著擺擺手，歎道，“世事無常，滄海桑田，四君子如今也四散江湖了，甚至再也湊不齊了……希望你們，不要走我們的老路。”

  易劍臣聞言又是一陣揪心，他想起了父親，還想起了靖七。

  卓辰眉間一動，餘光瞥了易劍臣一眼，心中微微歎息。可能，他們四人終有一日也要走散，甚至刀劍相對吧。他早已有了心理準備，但還是希望那一天能晚一點到來。

  “楚伯伯，我，我也和他們一起去。”司徒念吐了吐舌頭，探出頭來。她方才知道天未亮靖七的師父就來把她接走了，她睡過了頭，醒來後連道別都來不及，有些傷感。本來覺得自己功夫微末，就算去落日城那邊也隻能拖後腿罷了，還不知道到時候是誰救誰……但是一看易劍臣和卓辰都要去，唐川柏又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倒跟個閑人一樣，很是尷尬，所以倒不如硬著頭皮主動請纓，多個人多份力量……

  “你去了我們還要分心保護你，要不你還是留在這裏吧。”楚立還未來得及說話，卓辰卻先一步放聲了。

  “死卓辰你！你，你雖然說得也有道理，但是！我功夫再差也不是手無縛雞之力，好歹也是上過試劍榜的，多一個人多份力量嘛，我不會拖你們後腿的！”司徒念本欲發作，但是偏偏又底氣不足，於是隻能麵紅耳赤地硬氣服軟。

  易劍臣忍俊不禁，“我知道你是擔心她才故意這麽說，你看人家都這麽服軟了，你也給人家麵子，嗯？”

  卓辰苦笑，其實他不想讓司徒念跟著去的。不完全是因為擔心她，更多的是，他還想借機會找一下青龍和葉陵他們，如果司徒念一直黏著他，不太方便。

  “念兒，不用管他，楚某說你可以去，你就可以去。”楚立寵溺地笑道。

  司徒念衝楚立開心地點點頭，然後白了卓辰一眼，做了個鬼臉。

  卓辰汗顏。

  “哎？楚兄弟不去麽。”卓辰忽然想起楚子鈺來。

  “那臭小子，功夫太差了，他要是跟著去，估計是真的要拖後腿了，還是算了。最近也在罰他，讓他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的所作所為，等靖七回來，好好發落他。”楚立一提到楚子鈺就忍不住露出失望和嫌棄的臉色。

  “其實他隻是被人利用，借刀殺人罷了，他不會想害靖七的。我想，靖七也會原諒他的。”易劍臣歎道。

  “被人利用，也是無能的表現。”楚立搖搖頭沉聲道。

  楚子鈺把自己關在房裏，已讀了一夜的兵書。他總是想起江少右那夜對他說的話，“孫子兵道有言，必死可殺，必生可虜，忿速可侮，廉潔可辱，愛民可煩……重情義的人，其實最好對付，因為他看重的情義，就是他最大的軟肋。攻其軟肋，百戰不殆。”他萬萬沒想到，江少右在嘲諷薛靖七重情義中招的同時，把他也給戲耍了。他對靖七的那份情義，就被拿來利用，甚至借刀殺人……

  他將寫了一半的紙張揉成團狠狠拋向遠方，雙眼通紅，頹然向後靠在椅背上。

  吃一塹，長一智。這兵道，江少右會用，他楚子鈺也會。將來究竟誰能玩得死誰，還不一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