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荒山大漠見落日
作者:簫劍行      更新:2021-03-06 02:32      字數:4128
  天邊的雲暗了下來,前麵是深灰色,後麵藏著還未消逝的天光,給它周身鑲了道銀邊。西邊的風很大,因無山川草木的遮擋,更加肆無忌憚,掀起滿地沙塵,裹挾著,飛向東方。

  這裏空空蕩蕩的,隻有荒山戈壁,大風,沙子,還有一些緩緩移動的黑點。

  “從揚州出發到現在,已經整整十天了,我們還沒有到落日城麽,還有多遠啊……”白小生牽著馬一腳深一腳淺地在沙子裏走著,棕馬鼻孔噴著熱氣,馬蹄也有氣無力地抬起落下,在沙漠裏行走,費力的很。人和馬都已經快沒有力氣了。

  “地圖畫到這裏就沒有了,估計就在附近吧,我們再找找,應該就能找到了。”牽馬走在隊伍最前麵帶頭的容塵,抬手遮住迎麵撲來的風沙,皺眉道。

  “好渴啊,我實在是走不動了。”白小生隻覺得自己的喉嚨已經快被燒幹,帶的水早已飲盡,馬兒也渴得沒什麽力氣,他們隻能下馬拖著馬行進。

  聽著白小生叫喚口渴,夏侯淵也覺得自己喉嚨越發難受起來,伸手取下馬鞍旁的牛皮水袋,拔了塞子往嘴裏倒了倒,一滴水也倒不出來,氣急敗壞地將水袋扔了回去,也不願吭聲,不想把自己最後的口水也給浪費掉了。

  白小生正蔫頭耷了腦地拖著腳步繼續前行,眼前忽然伸過來一個牛皮水袋,頓時眼睛一亮,急忙接過來打開塞子就要往喉嚨裏灌,然而下一瞬卻又停了下來,望著水袋裏僅剩的一口水,又抬眼看看水袋的主人,一臉關懷望著他的唐川穀,歎了口氣,抿了下幹澀的唇,將塞子塞好,把牛皮水袋原封不動地還給她。

  唐川穀卻並沒有立刻接過去,反而一挑眉,奇道:“為什麽不喝。”

  “你是姑娘家,體力是不及我們男子的。還不知道要走多久的路,僅剩不多的水,還是你自己留著吧。”白小生將牛皮水袋掛回了唐川穀的馬鞍,一臉塵土。

  “……”唐川穀一言難盡地望著白小生眨了眨眼,久久才回道,“其實我體力比你好,你不用擔心我……”

  白小生聞言身子一僵,表麵雲淡風輕,朝唐川穀謙遜地搖搖頭,心裏卻在暗罵,你個死丫頭,我都這麽慘了,維持大丈夫的尊嚴有多不容易,你好歹領個情,順水推舟呀。你這麽說,倒顯得我沒有男子氣概了,真是不會說話的小丫頭。

  “你要實在堅持不下去了,不要死要麵子活受罪,命要緊的。”唐川穀見到白小生神色隱忍微妙,於是小聲勸道。

  察覺到陸夕顏和司徒皓投來的異樣的個目光,白小生羞愧地隻想找到地洞鑽進去,不想再和唐川穀說什麽了。又丟人了,竟然又在司徒皓和陸夕顏這兩個他並無好感的人麵前丟人現眼了,真是好事多磨啊好事多磨。

  “師妹,你口渴嗎。”司徒皓裝作不經意地對陸夕顏關切道。

  一路上有些走神的陸夕顏聞言回過神來,對司徒皓笑笑,搖了搖頭。

  司徒皓也沒有再說什麽,他隻是覺得她似乎有心事,本來開朗話多的她,這一路卻有些沉默,總是在發呆。她莫不是又在想易劍臣那小子了吧。一想到這裏他就有些氣悶,搖了搖頭讓自己不要胡思亂想,收了心繼續趕路。

  “我們會不會死在大漠。”陸夕顏冷不丁地說了一句。

  “什麽?”司徒皓以為她是在同他說話,卻不解其意。

  眾人都被陸夕顏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嚇到,麵麵相覷。

  “不會的,再忍忍,一定能找到水源和人家的。按地圖來看,落日城已經很近了,不要灰心。”容塵回頭望,安撫大家的情緒。

  “呸呸呸烏鴉嘴!小爺可不想死在這鳥不拉屎的荒涼地,小爺我還沒有聞名江湖,還沒有娶妻成家呢,就這樣渴死在這裏,不能接受,絕對不能接受!”本就被口渴疲乏折磨地不行的夏侯淵,此刻聽到陸夕顏這樣不吉利的話,又急又懼,激動地反駁道。

  “若是一直找不到水源,你不能接受也得接受咯。”唐川穀聳聳肩道。

  夏侯淵更是焦急,指著馬匹道,“那,那就把馬宰了,喝馬血,吃馬肉!我們有六匹馬,夠支撐很多日子的,我們不可能死在這裏的。”

  “你怎麽這麽殘忍啊!這些馬兒陪伴我們這麽久,已經有了感情,你竟然為了活下去,想要吃了它喝了它。”白小生怒斥夏侯淵。

  “有本事你別嚷嚷渴啊!”夏侯淵和白小生大眼瞪小眼。

  “行了!”司徒皓冷聲打斷爭吵不休的兩人,“留著你們的力氣,趕路吧。”

  夏侯淵和白小生雖然還是氣不過,但也不願為了爛人浪費口水,於是各自冷哼一聲別過頭去,氣氛陷入了尷尬。

  “我,我剛剛就隨口一說……開個玩笑……你們,別這麽認真……”陸夕顏沒想到自己隨口一句牢騷竟然引起這麽大的紛爭,臉色微窘,幹笑道。

  “無礙。此行是趟苦差,趕路多日大家早已身心俱疲,讓他們借此發泄出來也是好事,陸姑娘不必自責。”容塵回頭朝陸夕顏笑笑。

  陸夕顏朝容塵會心一笑,露出白牙,機靈又討人喜歡。

  司徒皓卻覺得有些不對。夕顏之前所說的“死在大漠”,語氣決不是普通的牢騷,似乎另有含意,所指應該並非是渴死在路上。但是女兒家的心事,他又不便打聽。他隻是隱隱覺得,夕顏是一個有故事的人。

  天色越來越晦暗了,眾人沉默地向西趕路,遠處忽聞兵戈,殺伐之氣四起。眾人互相用目光示意,加快了腳步,翻上那個坡地,向下坡聲音來源處望去。隻見中間有幾頭臥著的駱駝,旁邊是一架簡樸破舊盛著不少袋東西的木車,四周是打鬥廝殺的人群,看裝束,似乎是三撥人馬。幾個人米色粗衣打扮的穿得像是西域人,一撥是朱紅色衣衫,另一撥是青色衣衫,在遠處乍看,三種顏色相得益彰,一小撮一小撮混在一起,倒怪好看的。

  “這是……什麽個情況……”白小生愣愣地看了半天,“打劫?”

  “是天羅堂和白雲宗!”夏侯淵冷笑著環起雙臂,看著熱鬧。

  “你認識?”容塵笑著看向夏侯淵。

  “那是。這麽多年來,我跟著我爹四處剿殺魔教妖人,也不是白混的。那朱色衣服的就是天羅堂那夥人,那青色衣服的是白雲宗青龍堂,在這裏看見他們,毫不稀奇。滅魂,他們是最想得手的人。”夏侯淵難得能在眾人麵前炫耀一把,得意地眯起眼睛來,喉嚨似乎也沒有之前那麽難受了。

  “局勢有點混亂啊,天羅堂和白雲宗既同時圍攻米色衣服那夥人,又互相廝殺,是在搶什麽,搶水麽。”陸夕顏猜到那木棚車堆著的袋子都是水,很有可能是在搶奪水源。不過奇怪的是,這兩夥人沒有行李沒有馬匹,不像是趕路的,倒像是專門來追殺的,這場廝殺,似乎並不是搶水那麽簡單。

  “救下那夥被圍攻的人,問問不就行了。”唐川穀一揚眉,躍躍欲試。

  “你們現在還有力氣打架?”夏侯淵語氣不佳,“急什麽,等他們廝殺得差不多同歸於盡的時候,留一個人問問就行了,何必浪費僅剩不多的力氣。”

  “遇不平則拔劍相助!”白小生抽出劍來,朝夏侯淵輕蔑一笑,“怕死的就留在這裏好了,我們兩個人也能解決。”

  說罷,白小生和唐川穀已經衝了下去,留下汗顏的容塵、陸夕顏,一臉冷漠的司徒皓,和氣得炸了肺的夏侯淵。這倆冤家難得如此步調一致,這倒是大家沒有想到的。

  白小生和唐川穀雖然精疲力竭力氣不濟,但好歹也是個把好手,劍光搖曳,暗器聲嗖嗖,很快,就幹掉了幾個快要支撐不下去的魔教子弟,衝進了包圍圈,湊到一個麵容清秀、渾身是血與塵土的年輕人身邊。

  “兩位英雄,你們……”那年輕人又是驚訝又是感激,一劍劃過撲上來的一名天羅堂弟子的喉嚨,將其踢開後,對白小生和唐川穀一抱拳。

  “英雄不留名,不必多……”白小生豪氣萬千地一勾嘴角,笑道。

  “白小生,唐川穀。”唐川穀淡淡地打破了白小生的俠客風範,一支袖箭射穿了一名白雲宗青龍堂弟子的喉嚨,伸手指指白小生,又指指自己,簡單粗暴道。

  “……”白小生幽怨地望著唐川穀。

  “多謝二位仗義相助。”年輕人青澀地笑笑,而後閃身繼續對付著剩下的十來號人。

  年輕人的同伴都倒下了,隻有他還在咬牙抵抗。有了白小生和唐川穀的幫助,雖然有了希望,但要徹底扭轉局勢,還是需要時間的。

  忽然,左邊人影閃動劍光耀眼,五六名白雲宗子弟一齊沒了聲息,相繼撲倒在地,喉嚨和心口等要害處,皆有一道細長的血痕。司徒皓麵無表情地收劍,看向白小生,似乎在無言地宣告,什麽叫做“兵貴神速”。而另一邊所剩的七名天羅堂子弟也相繼倒下身亡,容塵朝司徒皓笑笑,似乎在炫耀,他比他多殺了一個。司徒皓別過臉去,走開。

  陸夕顏和夏侯淵拉著六匹馬趕了過來,與眾人會合。

  “肖陵,謝各位英雄出手相救!”年輕人麵朝六人挨個鞠躬感謝,抱拳施禮。

  肖陵年歲與白小生相仿,麵容清秀,目光澄澈,是個樸實的少年,聽口音,還有名姓,倒不像是西域人,似乎是中原人。

  “他們為何要圍攻你們?發生了什麽事。”容塵問道。

  “我們是落日客棧的夥計,最近客棧的生意很是興隆,正從外邊的商鎮采買了酒水準備運回去。誰知半路遇到這些奇奇怪怪的江湖客,非逼著我們說出什麽滅魂的下落,我們又哪裏知道是什麽東西,一言不合便開始殺人,便,便這樣了……”肖陵越說聲音越小,眼眶有些微微泛紅。

  聽到“滅魂”兩字,六人麵麵相覷,心弦也不禁繃緊了。

  “等等,你剛剛說,落日客棧?”唐川穀猛地一拍肖陵的肩膀,後者被這豪放的姑娘嚇了一跳,傻愣愣地點點頭。

  “那你可知落日城在哪裏?”唐川穀感覺看到了希望。

  肖陵笑起來,爽快道:“落日客棧自然在落日城裏呀,各位是要去落日城嗎?”

  白小生小雞啄米般連連點頭,眼睛都亮了起來。

  “落日城就在那邊,沿著太陽落山的方向一直走,就看到了。”肖陵伸手指著荒山大漠的西邊,露出潔白的牙齒,天真爛漫。

  “現在是什麽時辰了。”陸夕顏忽然覺得有些奇怪,這一天似乎很漫長很漫長,按道理應該已經深夜了,太陽竟然還沒有完全落下。

  “約莫亥時。”肖陵道。

  “亥時太陽還沒落山?!”夏侯淵有些吃驚。

  “落日城可是在最西邊呢,這裏太陽落山比東邊要晚得多,以後你們就習慣了。”肖陵說罷去車裏拿出幾個牛皮水袋來遞給眾人,他看出來他們已經口渴多時,看他們牽著馬在大漠裏行走,就知道是第一次來這邊,沒有經驗,不知道要改騎駱駝,要備上充足的水。

  大家感激地接過水袋來,咕咚咕咚痛飲下去,戒心比較重的司徒皓和容塵等人,看到大家喝了水沒有什麽不適,看到肖陵誠懇的笑容,也打開塞子喝起來,久旱逢甘霖的感覺,真的太不錯了。

  “我們快些趕路吧,跟著落日走,應該能在天黑,趕回城裏。”肖陵整了整車子,跪著的駱駝站起來,嘴裏慢條斯理地嚼著,邁開步伐,駝鈴聲響起。

  天邊雲的銀邊一寸寸渡成金色,下沉,絢爛,綺麗的瑰色燒起了大團大團的雲。光明遠逝,雲漸成青灰色,月出,星稀,大漠變得無比沉靜,令人心安,又藏著一些蠢蠢欲動的殺氣。

  最後一片光沉下去的地方,顯現出一座城,燈火輝煌,熱鬧繁華。

  落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