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朔氣輕傳月朦朧(上)
作者:簫劍行      更新:2021-03-06 02:32      字數:4816
  在馬背上顛簸了數個時辰,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也找不到借宿之地,易劍臣便將馬兒隨手係在了樹下,靠著大樹席地而坐,拿出包袱裏的幹糧來,一邊大口咬著一邊抬頭仰望著夜空。今夜霧氣不小,月亮顯得朦朧晦暗了些,看不真切,隻感到陣陣寒氣自北方襲來,冬天的夜果然不容小覷,他衣服有些穿少了。

  月黑風高夜,無緣得賞浩瀚星空,微微有些失落,但又莫名想起了薛靖七,想起了遊龍穀的那一夜。在那樣危急的處境下,他們二人還有閑情逸致躺在溪邊望著星空說著閑話,如今想來,又是開心又是感慨。他這麽多日沒有見到這個好兄弟了,真的蠻想念的。想著想著嘴角情不自禁揚起,又忽然意識到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一皺眉頭,自己該不會是斷袖吧,怎麽能對爺們兒牽腸掛肚的。急忙搖了搖頭,讓自己不要胡思亂想,將剩下的幹糧塞回包袱,準備閉目養神休憩一會兒。

  然而剛閉上雙眼,卻聽到了遠處急促的腳步聲,聽來不止一人,還有隱隱的殺氣,血腥味。倏地睜開雙眼,站起身來,將包袱係在馬上,手指反手輕觸劍囊中的龍淵劍柄,目光定在殺氣傳來的方向,目不轉睛。

  腳步聲漸近,有三個白色身影出現在視野裏,三人朝著易劍臣所在的方向奔來,劍上猶自帶血,白衣也染血。易劍臣視力極好,夜能視物,定睛一看,那三人的裝束竟是……牙關咬緊,手指握住劍柄,他永遠都忘不了滅門之時白雲宗中人的穿著,雖白雲宗下分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堂,弟子裝束皆不相同,但那樁血債裏,他們可是盡數參與了的,他看過一眼,再也不會忘。

  白雲宗害死他爹娘和全莊的人,害死書言,害死穆叔叔,他發過誓,要殺盡白雲宗中人,為他們報仇雪恨。既然他們今天自己送上門來,就休怪他無情。

  正欲拔劍,視野中卻又出現了五個黑色的身影,亦提劍狂奔,追逐前麵的三個白雲宗弟子,殺氣正是自他們身上散發出來的。易劍臣眯了眯眼睛,思量一番,決定靜觀其變,畢竟黑衣人時好時壞,還無法分辨。後撤幾步躲到樹後,凝神看向那群人。

  前麵三個白衣弟子跑著跑著有一人忽然體力不支跪倒在地,旁邊一頭纏白布條的弟子見狀急忙奮力將其拉起,生拉硬拽地踉蹌逃跑。跑在最前麵的年長弟子見狀急忙回身幫忙架起虛弱的弟子,繼續奔逃。

  易劍臣微微頷首,這白雲宗人雖然十惡不赦,但還算有情有義,沒有隻顧自己逃命,不輕易放棄同伴。

  忽然傳來一陣詭異的短笛聲,那被架著逃跑的虛弱弟子忽然發了瘋,甩開了旁邊的兩個同伴,手持兩把短刃,一邊發出野獸般的嘶吼聲,一邊朝著同伴猛撲過去。年長弟子和頭部受傷的弟子大吃一驚,對視一眼,與失去神智的弟子纏鬥起來,似乎想合力把他打暈帶走。然而那失了神智的弟子不再虛弱,招招狠辣,兩個同伴又不忍下重手,遲遲製服不了。

  就在這檔口,後麵的黑衣人已經追了上去,將三人團團包圍起來。走在最後麵的那黑衣人,正兀自吹著短笛,控製著失控的白雲宗弟子,站在包圍圈外麵。

  “你們天羅堂滅絕人性,煉製傷天害理的血藥,還要把我們趕盡殺絕,就不怕遭報應嗎!”年長弟子陳武一邊吃力應對著發瘋阿泉的攻擊,一邊怒斥道。

  易劍臣一挑眉毛,天羅堂?血藥?他們這是黑吃黑麽,有意思。

  “真好笑,我們同是黑道,傷天害理的事誰沒做過,哪裏輪得到你來指責我們。遭報應?你們白雲宗做的壞事可一點不比我們少,要遭報應也是你們在前麵。”一黑衣人冷笑道。

  “我呸!我們白雲宗雖是黑道,但做事光明磊落,從來都是和正道正麵對抗,絕不會做些暗地裏使絆子殘害他人的勾當。要論心狠手辣,我們白雲宗是遠遠不及你們天羅堂!”頭纏白布的年輕弟子李棄怒罵。

  易劍臣微微皺了皺眉,冷笑一聲,光明磊落?他們也配得上這個詞!

  “嘖嘖嘖,死到臨頭了還在捍衛自己門派所謂的尊嚴?那我們就不動手了,讓你們死在自己好兄弟手裏,也算死的體麵。”為首的黑衣人冷笑一聲,一揮手,遠處吹笛的黑衣人變了旋律,笛聲急促起來。

  阿泉眼睛變成血紅色,大吼一聲,竟然向李棄的劍鋒上撲過去。長劍深深刺入阿泉胸前的瞬間,鮮血迸濺,李棄目瞪口呆,僵在原地,而阿泉卻似毫無痛覺,短刃狠狠捅入了李棄腹部。李棄口吐鮮血,不敢置信地看著阿泉。

  樹後的易劍臣睜大了雙眼,身子一震,天羅堂這究竟是什麽邪術,竟然讓白雲宗弟子自相殘殺,如行屍走肉一般。

  陳武見狀一聲痛呼,長劍斬向阿泉和李棄中間的劍刃,將兩人分開,一腳踢翻阿泉,扶著李棄按住其腹部向外汩汩流出的鮮血,“你怎麽樣!堅持住!”李棄帶著哭腔用力推著陳武,“你快走!不要管我們了,我和阿泉走不了了……你如果也死在這裏,雁蕩鎮的消息就無法傳回白雲宗了!”

  陳武麵色悲痛,手指緊緊攥住李棄的衣襟,他怎麽可能拋棄兄弟自己逃走呢,可是當他看著身受重傷的阿泉竟然再次爬了起來,緩緩舉起兩把短刃,踉蹌著向他們走來,似乎還要再繼續廝殺下去。而天羅堂的人正圍在外麵一臉嘲諷,看著熱鬧。

  “你還愣著做什麽!”李棄沾滿鮮血的雙手死命掰開陳武的手,讓他自己逃命。陳武鬆開了手,站起身來,卻長劍一指,“既然不能同生,便共赴黃泉罷!雁蕩鎮的消息昨夜已經有人知曉,他們不可能把所有知情人都滅口的!兄弟,如果你還能再戰,與我將這些宵小盡誅,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

  李棄忍住滿眶熱淚,撕下衣袍布條在腹部紮緊,費力爬起身來舉劍與陳武背靠背而立,並肩作戰。

  易劍臣見狀不僅有些動容,曾幾何時他也與靖七並肩作戰,浴血廝殺。生死相托,肝膽相照,不求同生,但求共死。竭誠盟誓,至死不渝。如此重情重義的漢子,就算是黑道,也值得讓人敬佩。也許白雲宗中……並不是所有的人都十惡不赦,喪盡天良。

  天羅堂做事著實卑鄙,竟然用毒計讓白雲宗兄弟幾人自相殘殺,雖然兩派都不是善類,但他還是無法坐視不理,私仇先放到後麵,他不能讓天羅堂就這樣勝了這場戰役。

  心裏打定主意,易劍臣龍淵劍出鞘,劍氣運於劍中,長劍淩厲一指,一招“群龍無首”,幾道無形劍氣飛射而出,不遠處包圍圈的兩三個黑衣人皆一聲吃痛,震驚地看著自己被割破流血的手臂,而笛聲亦消失,吹笛之人呆愣地看著手中斷為兩截的短笛,不明情況。

  “誰!”為首的黑衣人大驚,迅速環繞四周搜尋著暗處的埋伏。

  陳武和李棄也有些驚訝,麵麵相覷,難不成是白雲宗的救兵來了。

  易劍臣並不現身,仍在暗處觀察。

  笛聲消失後,阿泉似乎恢複了些許神智,左手捂住自己的頭,怔怔地看著自己胸前的傷口,劈手砍向陳武和李棄二人的短刃也僵在了半空,不住顫抖,似乎是在做著激烈的掙紮,想要擺脫血藥的控製。

  “阿泉!”李棄又驚又喜,“你醒醒!你一定能擺脫他們的控製的!”

  大事不妙,黑衣人以眼神互相交流,一點頭,齊齊攻向中間的三人。陳武和李棄大喝一聲,將阿泉護在中間,揮劍與黑衣人廝殺著。人在絕境中,潛能總是能被發揮出來,陳武和李棄殺紅了眼,武功平平的他們竟然手刃了兩個黑衣人,一起攻向為首的黑衣人。

  “夠本了!還有三個!”李棄已經身中數劍,一身白衣染成血色,紅著眼睛笑道。陳武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兒去,在殺死敵人的時候,自己也受重創。聽到李棄的話,他彎了彎嘴角,兄弟二人齊心,與剩下的三個黑衣人纏鬥在一起。

  李棄死死抓住吹笛黑衣人的長劍,手掌被割出淋漓的鮮血,劍鋒與脖頸隻差分寸,長劍往前一送,將那操縱好兄弟的始作俑者一劍穿心,釘在了樹上,染紅了大片樹幹。後者瞪大雙眼,長劍終究無法割斷李棄的喉嚨,抽搐幾下便沒了動靜。

  陳武一劍劈向為首的黑衣人,後者卻抓過旁邊的同伴往身前一擋,陳武的劍穿透了他的身體,為首者卻目光陰狠地長劍自同伴身後刺入,趁陳武未回過神來,長劍穿過那人的身體,又直直刺入了他的心口。身中兩劍的黑衣人當場斃命,死不瞑目,陳武向後撤步將長劍脫離心口,咬碎牙齒吃力地捂住傷口,體力不支向後跌倒在地。天羅堂狠辣到連自己人都能用來當肉盾!

  為首黑衣人冷笑著將同伴的屍身丟在一旁,提著滴血的長劍,向陳武踱去,長劍一動,迅速向下刺下,要再補一劍,送陳武上西天。李棄見狀卻來不及阻止,他體力也已耗盡,摔倒在地難以爬起來,見到好兄弟即將喪命,目眥欲裂,嘶吼一聲。

  陳武用盡最後的力氣雙手握住劍刃,並不屈服,看向為首黑衣人的目光,盡是嘲諷和不屑。為首黑衣人加大了手上的力道,劍尖與喉嚨隻差分毫。易劍臣正欲出手,卻見那一直愣在原地苦苦掙紮的阿泉忽然清醒了一般,向為首黑衣人撲過去。

  寒光一閃,陳武瞳孔驟然一縮,隻見那為首黑衣人目光忽然失了光彩,頸間出現一道血痕,不敢置信地左手捂住脖頸處的傷口。阿泉一聲嘶吼再刺一劍,短刃刺穿黑衣人的胸口,黑衣人被阿泉的劍勢逼得連連後退,手中的長劍都掉落在地,陳武也鬆了一口氣,躺倒在地,喘著粗氣,艱難地呼吸著。

  為首黑衣人自腰間拔出匕首,朝阿泉腰際狠力捅去,阿泉麵無表情,目光中殺氣更盛,非但沒有向後拔出匕首,還向前貼近了黑衣人,匕首刺得更深,讓其拔不出來,而他拔出短刃,對準他喉嚨一抹,鮮血噴濺,為首黑衣人頓時斷了氣,栽倒在地。

  阿泉猩紅著雙眼,踉蹌轉過身來,看了陳武和李棄一眼,單膝跪下,短刃插進泥土,鮮血順著劍刃緩緩流下,頭一低,力竭而亡。

  易劍臣深受震動,緩緩走出。他本不想與白雲宗中人有任何瓜葛,先前出手相助也隻是看不慣天羅堂的卑鄙手段,給他們一個公平決鬥的機會。如今見到白雲宗這三人的情深義重,他終於動搖了,想要救他們的命,不忍心他們就這樣血盡而亡,暴屍荒野。

  “阿泉!”李棄淚水落下,奮力爬向奄奄一息的陳武,“陳武!你堅持住!我們贏了!我們一起回去!帶著阿泉一起回去!”

  陳武側首看向渾身是血的李棄,嘴角動了動,勉強扯了一個笑容,艱難說道,“我們贏了……可是,回家的路,恐怕……要你一個人走了……”

  “不!”李棄搖搖頭,想要將陳武給扶起來,卻根本使不上力氣。因為他自身,亦是窮弩之末。

  易劍臣一個箭步衝上去,蹲下身來,一手按住陳武心口的致命傷,一手摸上他的脈門,心一涼,對李棄搖了搖頭。一劍正中心髒,無力回天。

  李棄吃驚地望著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易劍臣,愣了愣,問道,“兄台你是……剛剛出手相助的人是你?!”

  易劍臣點頭,但卻又有些愧疚。他若早些出手,他們三人也不至於……但是白雲宗的人,他真的恨之入骨,方才猶豫出不出手的片刻,這邊已經成了定局。也許是他錯了嗎。

  “多謝兄台出手相助!”李棄對易劍臣感激地抱拳。

  陳武抓住李棄的衣袖,李棄急忙低頭聽他講話。

  “一定要……活下去……”陳武說完,便閉上了雙眼,斷了氣。

  李棄閉上雙眼,哽咽出聲。

  易劍臣歎息一聲,從懷中掏出止痛散和止血藥,遞給李棄。後者感激地接過,卻又忽然意識到了什麽,失聲問道,“兄台,為何一直袖手旁觀,直到這時才現身相助!”他知道不該懷疑自己的救命恩人,但是這個疑惑他實在是想不通。

  易劍臣眸色暗了暗,“因為我剛剛在猶豫。”

  “猶豫什麽?”李棄不理解。

  “你們是白雲宗的人,”易劍臣抬眼看向李棄,一字一頓道,“而我,是試劍山莊的少主,滅門之仇,不共戴天。”

  李棄聞言大驚,出手相救者竟然是名門正派之人,並且還是與白雲宗有著血海深仇之人。“那你又為何出手,你明明可以裝作沒看見,讓我們被天羅堂的人殺死。”

  “因為你們是豪傑,而他們是小人,”易劍臣頓了頓歎道,“看你的年紀,與我相差不大,當初參與滅門的人中,應該沒有你。”

  李棄聞言笑笑,“你和那些道貌岸然的偽君子不一樣。”

  “七年前,宗主對試劍山莊所做的那一切,確實不該……”李棄將藥瓶塞子拔掉,粉末直接倒在傷口上,笑道,“可是宗主也再也沒有回來,也許也死在那裏了吧。”

  易劍臣聞言有些吃驚,“你說什麽?乾秦再也沒回去?”

  李棄緩緩點點頭,“少主尋找宗主多年,仍然沒有半點線索。”

  易劍臣暗暗思忖,難道乾秦隱藏身份一直躲在暗處秘密培植殺手爭奪七星龍淵和滅魂?可是這又是為了什麽,白雲宗的陰謀江湖皆知,他隱藏身份也是無用,還與兒女七年不能相見,這不合情理。還是說,他有更大的陰謀。

  “天羅堂的人為何追殺你們?”易劍臣轉移話題。

  “此事……說來話長。”李棄將傷口簡單上了藥,藥瓶還給易劍臣,撕下衣衫包紮,無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