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赴危局棋逢對手
作者:簫劍行      更新:2021-03-06 02:32      字數:3609
  月光清冷,傾瀉林間,未眠的寒鴉間或一鳴,更添寂寥蕭索。林間有一人牽馬緩緩行進,抬眼望見不遠處夜色裏模糊的建築輪廓,心神一定,停下腳步。麻利地將馬匹拴在樹上,仰首望了下天色,取了劍摸黑向那孤宅走去,過不多時,墨藍身影已隱在更加濃黑的墨色之中,再也望不見。

  距離約定的時間還有一個時辰。

  江府,機關室裏的燭火靜靜地燃燒著,青煙悄悄彌漫,一旁的黑袍書生神情淡然地手執書卷靠在椅子上讀著。另一邊的椅子上四仰八叉著已經睡過去的鄭齊,仰著腦袋張著嘴微微打著呼嚕,睡姿甚是不雅。

  牆上的機關忽然發出齒輪轉動的聲響,江少右微微側首看去,挑了下一邊的眉毛,輕笑道,“這麽快就來了。”

  “什麽?誰來了!是那薛靖七已經到了嗎!”鄭齊聞言猛地從睡夢中驚醒,坐直身子,尷尬地抬手用衣袖擦掉嘴邊的口水,一臉緊張地看向江少右。

  江少右微微頷首,而後便繼續看著自己手中的書,不再理會。

  “他是一個人來的嗎!會不會偷著帶了一堆幫手,在外麵埋伏著。”鄭齊仍舊心有忌憚,畢竟薛靖七是罡氣盟的人,又不是傻子,怎麽可能一個人過來送死。

  “是一個人。”江少右目光不離書卷,似乎被其中的內容深深吸引,而對薛靖七赴約救人一事毫不在意,鄭齊的慌慌張張,更是反襯出他的成竹在胸。

  “他為什麽提早來了,一定有什麽詭計……少右兄,你就這麽漠不關心嗎?萬一我們輸了怎麽辦!”鄭齊坐立難安,江少右的漠然更是讓他有些氣惱。

  “我從未輸過,這一次,也不會例外。”江少右語氣不佳,打斷道。

  “那小子武功那麽厲害,也是個聰明人,兄弟你有幾成把握殺他?如果他這次死不了,那我以後一定會死於他的劍下!”鄭齊激動地站起身來,雙手一拍江少右身前的桌子,想要讓他給他個明確的答案。

  “十成,”江少右被鄭齊擾得無法再看得進書,不耐煩地將書卷放下,神情嚴肅地答道,“我有十成把握殺他。現在你滿意了吧,可以安靜地坐回去,別再吵我看書了嗎?”

  鄭齊麵紅耳赤地轉身坐了回去,不敢再出聲去打擾江少右,然而內心裏卻是暗自欣喜若狂,有一種報複的快感在不住蔓延,讓他已經開始想象薛靖七倒地而亡的悲慘模樣。

  時辰未到,薛靖七也不急著闖進去救人,而是在這建造奇特的府宅周圍繞圈子,觀察出路的位置以及周圍的地形地貌。

  這宅子古怪的很,雖然占地不小,卻隻有大門一個出入口,牆體很高,密不透風,想要用輕功直接飛躍,並不是易事,在外麵完全看不到裏麵的景象,就像一個結實的囚籠。

  微微皺了下眉,轉身在附近找了一棵參天大樹,施展輕功借力縱躍很快就爬上了最高的地方,將身形隱在枝葉裏,向宅子裏麵眺望。那宅子裏的布置極為簡單普通,沒有假山湖水,沒有花花草草,甚至,沒有人生活的痕跡。薛靖七心一沉,之前就覺得哪裏有些古怪,如今登高一看,才發現,整個宅子漆黑一片,一處燈火都沒有,連個亮著的屋子都沒有,就像一個荒宅。

  難道裏麵的人已經睡了?

  不對,就算是睡了,也不可能其他地方一點燈火都沒有吧。

  也不知道阿卓此刻身在何處,怎麽樣了。

  薛靖七咬了咬牙,跳下樹來,向林子的更深處走去。

  機關室裏牆上的機關咯吱咯吱響個不停,但是卻一直未見薛靖七闖進來,鄭齊安靜了半個時辰不到又忍不住了,“這機關怎麽響個不停,那小子究竟在幹什麽,為什麽一直沒有闖進來,到底在打什麽算盤。”

  “能有什麽算盤,不過是探查地形和出路,好為到時逃出去做點準備罷了。”江少右終於將手中的書冊看完,心滿意足收起來。

  “逃出去?!不是說他必死無疑嗎!”鄭齊愣住。

  “可是他並不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之舉,”江少右一臉戲謔地瞅著鄭齊,笑道,“鄭兄啊鄭兄,就你這個膽子,還去當惡人。你也就隻能仗著自己的身份欺負欺負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小老百姓了,在江湖,你活不過一日。”

  鄭齊聞言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壓下怒氣,對江少右抱拳恭敬笑道,“少右兄真是說笑了,鄭某人也沒有什麽稱霸江湖的誌氣,平生所好不過就是玩幾個姑娘罷了,我這個膽子對付她們足夠用了,就不必少右兄費心了。”

  “玩個姑娘罷了,最後能牽扯到江湖上的大人物,也是了不起。”江少右此刻沒啥事做,正好拿鄭齊開涮,開心開心。

  “誰知道一個卑賤的百姓能和江湖人扯上關係,賴我?”鄭齊氣道。

  “我平日裏也隻是個卑賤的百姓呢,然而我卻是個江湖人,這有什麽稀奇的。”江少右笑。

  “你有三寸不爛之舌,我不和你吵,”鄭齊不耐煩地抱起胳膊,“不過說到這個,也不知道那倔丫頭現在怎麽樣了。”

  “走,去看看唄。”江少右站起身來,拿起桌上的黑折扇,笑道。

  打開機關,走進寒氣透骨的石室,隻見牆角處的阿卓伏在地上一動不動,了無生氣。

  江少右走上前去,蹲下身子,用折扇挑起她的下巴,阿卓毫無反應,雙目緊閉,但身子卻依舊在微微顫抖,很明顯毒性仍在,人也仍活著,隻不過疼得暫時暈過去了。

  “丫頭,薛靖七已經來了。”江少右用折扇重重戳了幾下,解開了她的啞穴和軟麻穴,但下頜卻仍未接上,怕她自盡壞事。

  阿卓一聲悶哼,意識恢複了些許,但分毫力氣都沒有,連睜開眼睛都困難。

  “你沒聽到嗎?薛靖七為了你,孤身前來赴死了,哈哈哈哈哈!”鄭齊猖狂大笑,想要激怒沒什麽反應的阿卓。

  阿卓聞言果然勉力睜開了眼睛,情緒也激動起來,但體內的寒熱之毒卻讓她痛苦難耐,幾個時辰的折磨,她已經沒有力氣說話,更沒有力氣爬起身來,隻能手指緊緊扣住鐵索,身子抽搐著用盡全力想要爬起,卻終究失敗,再次倒了回去,眼眶也紅了起來。

  阿靖,不要來,快走……為了她,真的不值得……

  “這毒發作起來很疼吧,不過別擔心,不會致命。還有半個時辰,薛靖七就會登門,然後,等待他的便是我精心設計多年的機關道,隻要他活著通關,找到這裏,我就給你解毒。但……若他不幸死在了那裏,我也會給你解毒,讓你給他收屍的。你說我,是不是很善良。”江少右溫柔笑道。

  “無恥……”阿卓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拳頭緊握。

  “所以,如果你當初乖乖從了小爺,也就不會發生後來這些事,更不會連累薛靖七,白白送命。”鄭齊蹲下身來,故意出言刺激她。他承認,他仍沒死心,人就是這樣,輕易得到的玩膩了也就不感興趣了,但越是難占有的,就越不甘心,越想永遠死死抓在手。

  阿卓閉上雙眼,不想再看到鄭齊醜惡的麵孔,不理會他。然而,他的話卻深深刺痛了她,心如刀割,如果她當初答應嫁給他作小妾,也許家人就不會慘遭屠戮,小天也不會受傷失明,阿靖更不會為了救她連自己的命都要搭上去……也許他說得對,她就是個負累,是她錯了。

  不知不覺走到了溪邊,低頭望著腳邊清澈而又湍流不息的溪水,薛靖七微微揚起了嘴角,她想起了在遊龍穀的那一夜,大難不死、重傷醒來的她,就是躺在這樣的溪邊,嘩嘩作響的溪水聲與她相伴,心生寧靜。然而與此時不同的是,那夜還有星空萬裏,還有他。

  她從不怕死,隻是不舍得。

  半個時辰後自己要麵對的,也許就是死亡。士為知己者死,此行,她並不後悔。但哪怕以生命為代價,也要確保阿卓性命無虞。不然,就是白死了,她可不想落得個這樣的結局。

  沿著溪水向上遊踱去,正滿懷心事,卻忽然發現前方有一處石壁。在月光下定睛一看,縱橫十九道劍痕畫成棋盤,上麵竟然還有玉石做成的棋子吸附在棋盤上,而下方有兩個石頭雕出的棋壇,裏麵放置著拳頭大的黑白棋子。

  圍棋她年少時在書中看過一些,雖然沒有實戰過,但卻一直頗感興趣。此刻也沒有其他事做,索性負手立在棋盤前打量起來,看這一局殘棋,勝負如何。

  目前是白子占了上風,黑子被逼到角落,且內部多處落點皆為禁著點,一落子便成無氣狀態,不能留存於棋盤之上。看來黑子凶多吉少,在腦海裏想了數種方法,都難以讓黑子反敗為勝,不由得歎息一聲,卻忽又苦笑出聲,這不正是她如今的境遇麽。

  不成,她定要想出辦法扭轉棋局局勢,不願黑子就這樣坐以待斃。全神貫注地注視著棋盤,將黑白雙方的布局都記在腦海裏,而後閉上眼睛模擬戰局,每試下一著,推演接下來的局勢變化,直到找到能存活的落點。既然黑子被白子包圍之勢不可變,就必須做成兩個“眼”,讓白子不可落子,才能免於被吃成死棋。

  沉吟許久,皺起眉來,右手向黑子棋壇用內力一吸,一顆沉重的黑色玉石棋子飛入手中,揮手對準右下角的一處落點將棋子擲過去,隻見棋子牢牢定在了棋盤上,棋盤上的黑白兩子似活了過來,開始自行運動推演戰勢。薛靖七吃驚地看著,難不成這石壁裏有機關,這棋子竟然能自行活動。白子繼續包圍,然而落子周圍的黑子卻成功地保了下來,這一著棋“做活”成功!

  薛靖七眼中帶笑,信心大增,再下一著,再次做成一個“眼”,將黑子的局勢保持住,而後向白子突圍。

  回到機關室中的江少右,忽然察覺到機關的異動,轉動機關手柄,一側牆壁的石板緩緩上升打開,裏麵竟然藏著一個棋盤,上麵的棋子擺放與林間溪邊石壁上的如出一轍。江少右目不轉睛地看著棋局局勢的變動,猜到薛靖七動了溪邊的棋局,眼中笑意更深,朗聲大笑。

  棋逢對手麽?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如果薛靖七與他是友非敵,說不定還有機會溪邊對弈一番。

  真的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