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劫獄傷人無悔意
作者:簫劍行      更新:2021-03-06 02:31      字數:4940
  三人回到罡氣盟時已是下半夜,薛靖七給阿卓頭上和肩上的傷口都重新換藥包紮,讓她今夜先在她的床上好好睡一覺,什麽都不要想,所有的事情明天白天再說。闊別多年的兩人本有千言萬語要與對方訴說,此刻隻寥寥數語,然而彼此的情義卻互相懂得,不必多說。

  安頓好阿卓後,又忙著給楚中天的眼睛處理傷勢,石灰粉入目不可直接用清水清洗,也不可揉眼睛,楚中天自己還真的很難搞定。乖乖坐在床上讓薛靖七給自己雙目纏白布的楚中天此刻百感交集,兩人一直默不作聲,自後還是他忍不住打破沉默,“小七,幸好你回來了,不然我和阿卓真不知道要怎麽辦了。”

  薛靖七笑了下,神情卻依舊嚴肅,“你也要深刻檢討,哪有救人沒救出來還把自己給搭進去的。”

  “唉,還是我學藝不精……”楚中天悠悠歎道,“對了,阿卓她怎麽樣了。”

  “已經睡下了,明天再找個大夫來,給她看看傷,開個方子,應該就沒有大礙了。”薛靖七道。

  “那就好。”楚中天歎氣。

  “小天……”薛靖七停下手上的動作,頓了頓道,“等我回來,你把這幾日有關阿卓的事情都講給我聽吧。”

  “哦,好。哎?等你回來?你要幹嘛去?”楚中天回過神來。

  “你身上的傷我就不方便給你處理了,回頭讓卓辰給你上藥包紮吧。乖乖坐這裏,我去去就回。”薛靖七給楚中天雙眼上的白布係好,說罷就要離開。

  “哎哎哎!”楚中天見到薛靖七轉移話題,話也不說清楚就要出去,他總覺得她又瞞著他什麽。然而想要起身去追,卻如同盲者,差點撞到桌子,痛得隻好又跌坐回床上。

  來到正氣堂時,楚立正背著手踱步,楚子鈺立在旁邊,見到她的到來,麵露喜色,而卓辰和司徒念則神情複雜,喜憂參半,悶不做聲。

  “不知盟主此刻召見靖七,所為何事。”薛靖七行了一禮。

  “你可知錯?”楚立站定腳步,看向薛靖七,厲聲問道。

  薛靖七單膝跪下,低下頭,然而語氣卻毫無知錯悔改之意,強硬得很,“靖七不知錯在何處。”

  “你說什麽?!”楚立沒想到薛靖七會出言忤逆。

  “靖七,我們不是已經在書信中告知你,此事已有解決之法,三日之後等知府回城,一切都能好好解決嗎。你連聲招呼都不打,就去劫獄,甚至還重傷了鄭齊,這下我們和官府會徹底鬧僵,恐怕此事不能就這麽完了,以後還不知道會有什麽麻煩。”卓辰給薛靖七使了個眼色,趁楚立發怒前,急忙將眾人的意思傳達給她,希望她能夠服軟,其他的事回去再說。

  “我不認為劫獄有錯,小天本就是被陷害的,他傷勢也不輕,在牢裏再耽擱幾天,指不定會再出什麽岔子。至於重傷鄭齊,他那種敗類,我沒有一劍殺了他,已經是給足了官府的麵子。憑什麽他可以毀掉他人的一生,我就不能刺他一劍。”薛靖七抬起頭,不卑不亢,沒好氣地頂回去。

  “父親,靖七說得不無道理啊。”楚子鈺忍不住為她求情。

  楚立瞪了楚子鈺一眼,沒有說話,捏了捏鼻梁,頓了頓,沉聲道,“武林和朝廷向來井水不犯河水,罡氣盟在揚州地界內,官府也是給足了我們麵子,平時都禮讓三分,江湖有什麽紛爭,他們也不多作插手,全權交給罡氣盟來處理,統率武林正道,懲惡揚善。這件事本就是個誤會,就算那鄭齊再不是東西,畢竟身份在那裏,能不動手就不動手,將人救出來就算了,你竟然和楚中天一樣衝動莽撞,還把人家打成重傷。我本以為你是個成熟穩重的人,沒想到也是個做事不動腦子,隻顧私情不顧大局的人。”

  “大局為重,我沒有答應放出牢中其他同樣被冤枉的人,也沒有傷害除了鄭齊以外的任何人。我所作所為皆問心無愧,士為知己者死,懲惡揚善,哪裏有錯。身份低微的人做了壞事可以懲罰,身份尊貴的人做了壞事卻動不得,那這世間公平正義何在。如果罡氣盟所謂的俠道就是這般,那我寧願離開這裏,所有的後果我一人承擔,不會影響到罡氣盟的利益。”薛靖七身子挺得筆直,直言道。

  “你少說幾句……”司徒念看到楚立越來越難看的臉色,心裏一驚,急忙小聲提醒薛靖七,不要這麽耿直,說這麽絕的話,盟主生氣了可是沒有好果子吃的。

  “靖七,盟主不是這個意思。收回你方才的話。”卓辰見到薛靖七言語偏激,已然是感情用事,曲解了楚立的意思,急忙沉聲道。

  一向有禮貌的薛靖七竟敢直麵頂撞楚立,說出這樣的話來,楚子鈺心裏暗暗叫苦,他都不敢這樣說話,她估計要完蛋了。

  “照你的意思,罡氣盟盡是貪生怕死、欺軟怕硬之徒,根本沒資格統率武林正道,行俠仗義?”楚立頭回被下屬頂撞,又氣惱,又覺得有意思,冷笑道。

  “靖七沒有這麽說過。”薛靖七垂下目光,反駁道。

  完蛋了完蛋了,兩個人都偏激了,這下真沒法平息了。在一旁站著的三個人發起愁來,也不敢插話了,他們也是頭一回見到這樣的薛靖七,也不知道說什麽能把她拉回來,不要再往上撞了。

  “我不管你是否真的要離開罡氣盟,劫獄和傷人,都是你作為罡氣盟中人,犯下的錯。今夜的罰,你必須領,罡氣盟必須給鄭濂一個交代。至於到底要不要走,你明天自己想清楚,我不會幹涉你的意見。”楚立說罷,拂袖離開正氣堂。

  薛靖七握緊了拳頭,站起身來,跟著楚立去戒律堂。卓辰和司徒念麵麵相覷,楚子鈺小步跑跟上去,拉住薛靖七的胳膊,“不要走。”

  薛靖七意味深長地看了楚子鈺一眼,沒有回答,隻是默默將其拽著的手放下,轉身繼續前行。

  楚子鈺黯然片刻,還是追了上去。

  “我覺得靖七並沒有做錯啊,為什麽楚伯伯還要罰她。而且,教訓幾句不就行了,怎麽還要動手嗎,是什麽懲罰啊。”司徒念一邊跟上去,一邊跟卓辰碎碎念。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這其中的利害關係,一時也說不清楚。江湖沒有你們想象得那麽簡單,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靠拳頭、靠手中的劍解決的,靖七不僅太單純,還太剛直……過剛易折。”卓辰無奈地搖搖頭。

  “……怎麽你們一個個都跟話中有話似的,我都聽不懂,”司徒念摸了摸鼻子,“而且說得跟你很懂一樣,明明你也是個年紀不大的愣頭小子。”

  “愣頭小子?我倒挺想當個愣頭小子的,可惜身不由己呀,身不由己……以後你們就會懂得了。”卓辰笑道。

  不過最好還是不要懂得,因為太殘酷。

  “薛靖七,你是試劍榜首,也是罡氣盟中後輩裏最優秀的,楚某一直很看好你,此番懲戒,受我十棍,也隻是想教會你如何為人處世,如何行俠仗義。這江湖沒有你想象的那麽簡單,楚某也絕對沒有懼怕權貴,是去是留,希望你考慮清楚。”楚立手持長棍,站在長跪著的薛靖七身旁,沉聲說道。

  薛靖七目光一動,沒有說話,隻是屏住呼吸,準備受罰。

  楚立走到薛靖七身後,使出五成力道,手起棍落,重重打向她的後背。薛靖七猝不及防身子向前一傾,咬緊牙關,握緊了拳頭,直起身子回到原位,不肯有絲毫的屈服。

  “不是吧!我還以為懲戒就是蹲個馬步挑個水桶的,怎麽能動手打人呢,楚伯伯武功那麽高,下手肯定重的很。不行,我要去找楚中天。”司徒念等人被關在門外也進不去,透過窗戶看到裏麵的情形,聽到楚立的話,更是焦急。

  “你去找小天做什麽,”卓辰一把拽住司徒念,搖搖頭製止道,“靖七一定不希望這件事讓他知道,不然以他的性子,事情會鬧得更大的。”

  “事情已經很大了,還能再大到什麽地步。這十棍下去,要打成重傷的。”司徒念知道薛靖七是姑娘家,姑娘家又不同於那些大男人皮糙肉厚,怎麽禁得起這麽打。

  “靖七功夫在你我之上,你放心,隻是十棍,盟主也會掌握力道,不會出什麽事的。”卓辰知道楚立此舉隻是為了將來能給鄭濂一個交代,好和和氣氣解決雙方的矛盾,並不是有意要重罰薛靖七,所以也沒有太擔心。

  “哼,冷血。”司徒念生氣卓辰的淡定,甩開卓辰的手,一溜煙跑去找楚中天。

  “不是吧,這就生氣了?!喂,你等等我。”卓辰傷腦筋地看著司徒念的背影,也追了過去。

  楚子鈺和卓辰、司徒念關係也不是很好,就沒有參與其中,隻是一個人扒著窗框,心疼地看著裏麵正在挨棍子的薛靖七,楚立的棍子,他是吃過很多次的,知道是什麽滋味。但是他卻沒有勇氣衝進去與楚立叫板,更何況靖七也未必會領他的情,還是算了吧。

  挨了五棍,胸口氣血翻湧,後背已經疼得發麻,但也算還能承受。這點痛,比起之前受的那些傷,根本不算什麽。

  然而楚立的第六棍,卻不偏不倚斜斜打中了她受傷的左肩,傷口裂開,撕裂般的劇痛瞬間蔓延開來,兩眼一黑,差點身子一軟趴倒在地。

  窗外的楚子鈺喉頭一緊,見到薛靖七似乎受不住了,忍不住朝裏麵喊道,“爹!夠了!靖七她已經知錯了,剩下的四棍就免了吧。”

  “我沒事。”薛靖七咬牙再次直起身來,捏緊拳頭,任憑冷汗淋漓,也不願承認自己錯了。

  楚立見到薛靖七仍然不服輸,第七棍也毫無停頓地再次落下。

  本來殺傷力並不巨大的木棍,此刻在她劍傷複發之時,卻成了能奪命的懲戒。每一棍落下,都能痛得暈過去,然而她隻能死死堅持,一次又一次挺直身子,守護著自己的尊嚴和骨氣。

  “楚盟主!此事錯在我魯莽衝動!與小七無關!不要罰她,該罰的應該是我!”楚中天已經跟著司徒念和卓辰磕磕絆絆地趕過來,眼睛一時看不到的他,路上還撞了一次柱子,和一次假山。他知道楚立的脾氣,來硬的是沒有用的,隻能服軟,承認錯誤,隻要他能夠放過小七。於是一趕來便跪在門前,大喊道。

  卓辰和司徒念也跟著在門前長跪。

  小天怎麽來了。

  薛靖七心裏一驚,想要說些什麽,然而落下的第八棍卻讓她痛得無法呼吸,話哽在喉頭,怎麽也張不開口。

  “你不是罡氣盟中人,就算錯了,我們也沒資格罰你。”楚立打完第八棍,間隙說道。

  “那我現在就加入罡氣盟,剩下的懲罰,讓我承擔,行不行!”楚中天聽到裏麵棍子落下的悶響,心如刀絞,那棍子就像打在自己的心上。

  “就剩兩棍了,算了吧。”楚立頓了頓,拒絕了楚中天的請求,再次揮棍。

  “楚盟主!如果沒有小七拚死相救,我和阿卓說不定都會命喪鄭府,她明明是救人的好人,怎麽到了您這裏,就成了犯錯呢!您不能黑白不分啊!”楚中天氣急,喊道。

  “別說了。”卓辰見到楚中天又是第二個薛靖七,兩個人都是一根筋,說話也不考慮後果,急忙捂住他的嘴,不讓他再說下去。

  屋裏的聲音靜了下來,楚中天說的話似乎對楚立產生了什麽影響。然而過了片刻,最後一聲悶響響起,而後是長棍被摔落在地的清脆聲。

  楚立推開門,注視著跪在自己麵前的楚中天,欲言又止,頭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楚中天愣了愣,他並不能看到楚立方才的舉動,才卻知道十棍已經打完了,方才有人出來了,急忙摩挲著站起身來。

  薛靖七踉蹌著站起身來,眼前一片漆黑,頭很暈,就這樣站了會兒,讓自己眼前的景象逐漸清晰起來,方才抬手抹掉滿頭的冷汗,轉過身去,看到門外一臉焦急擔心的楚中天,還有司徒念等人,佯作無事般笑了笑,走了出去。

  “小七,你怎麽樣。”楚中天想要扯掉眼睛上的白布,想要看看薛靖七。

  薛靖七抓住他不老實的手,笑道,“我沒事,十棍而已,沒有那麽誇張。”

  楚中天還是不放心,但是聽薛靖七說話,似乎也沒有大礙,才稍微鬆了口氣。

  “卓辰,回去後要麻煩你幫小天處理一下身上的傷勢了,我就先回去休息了。”薛靖七看向卓辰,這下倒是有了借口找別人給小天治傷了。

  “那你的傷……”司徒念欲言又止。她不知道卓辰和楚子鈺是否知道靖七的身份,也不敢亂說話。

  “沒事。”薛靖七笑笑。

  楚子鈺在一旁看著,也插不進話,隻是默默看著薛靖七腳步踉蹌地往回走。

  肩膀的傷越來越痛,半邊身子都快要麻木,頭也越來越暈,她深呼吸調整著自己的呼吸,想要撐著走回去。然而終於還是沒有撐到最後,一陣天旋地轉,兩眼一黑,便失去知覺,昏倒在地。

  “靖七!”楚子鈺大為震驚,大喊一聲,疾奔過去。

  卓辰和司徒念也疾奔過去,搶在楚子鈺前麵,扶起不省人事的薛靖七。楚中天眼睛不方便,一邊憑著直覺摩挲著向前快走,一邊著急地問道,“小七,她怎麽了!”

  薛靖七的衣襟觸手所及一片冰涼,已經被冷汗浸透,司徒念頓時又急又慌,對卓辰指責道,“我就說會打成重傷,你還不信,偏說十棍不會有什麽事!”

  “什麽?!打成重傷!”楚中天聞言急忙磕磕絆絆衝到薛靖七身旁,蹲下身子摸到了她的胳膊。

  “我……”卓辰又是吃驚又是焦急,按道理薛靖七沒有這麽不抗打吧,之前受那麽重的傷,照樣活蹦亂跳的。莫非……

  “快,把她背到我的房間去,幫她檢查一下傷勢,這事不能讓阿卓知道。”楚中天急忙站起身來。

  卓辰蹲下身子,司徒念幫忙將薛靖七扶到他的背上,三人匆匆趕往楚中天的屋子去了。

  楚子鈺站在原地,有些鬱悶,本想不再管這件事了,但是靖七出了什麽事他也不能坐視不理,於是躊躇了下,還是跟著奔向了楚中天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