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真相大白心悲怒
作者:簫劍行      更新:2021-03-06 02:31      字數:3771
  “翠柳姑娘,我是楚中天,你還記得我嗎?”楚中天迎翠柳進屋後,便急忙關上了門,壓低聲音,但卻不再沙啞,問道。

  翠柳明顯驚呆了,上上下下打量楚中天都沒有認出來,但是她確實是記得他的。楚中天撕下白眉毛和白胡子,露出原本俊秀的容貌,翠柳這才徹徹底底想起了,目瞪口呆剛想說什麽,他卻食指放在嘴邊做了個別聲張的手勢,兩人於是在桌旁坐下,低聲交流。

  “我知道你想問什麽。我長話短說,跟你解釋清楚,然後我也有問題要問你。”楚中天注視著翠柳道,後者聽話地點點頭。

  “聆溪姑娘昨夜失蹤的事情,確實與我有關,但真相卻與鄭齊所說正好相反。昨夜是他們二人起了爭執,鄭齊用聆溪的簪子傷了她,然後不管不顧地離開,我昨夜思來想去都覺得她在騙我,於是想走窗戶,去找她問個清楚,誰知我進去的時候,她已經失血過多將近昏迷,情急之下,我隻好將她帶走,送到罡氣盟,讓我朋友司徒姑娘給她換藥包紮,換衣服。誰知第二天,那廝竟然顛倒是非,編造出采花盜的名頭來,全城通緝。其實他找的根本不是我,而是聆溪,然而今天她卻忽然不辭而別,之前明明說好了先避避風頭,起碼養好傷再走,誰知……”

  楚中天倒了杯酒下肚,頓了頓,說道:“我很擔心她,我和我的朋友到處都找不到她,所以想問問你,知不知道她來這裏之前的身世,她有沒有什麽家人, 我想她會不會是回家去了……?”

  翠柳靜靜地聽完楚中天的話,莞爾一笑,“楚公子果然是有情有義之人,聆溪能結識公子,也是她的幸運。聽你所言,聆溪還活著,我們也能鬆口氣了。隻不過她來這裏之前的事,我也不是很清楚,恐怕還要再尋他人相問。”

  楚中天眼中的光黯淡下去,卻又忽然亮起來,“去問誰?”

  “那要勞煩公子跟翠柳去個地方了。”

  “什麽地方?”楚中天眨眨眼睛。

  “柴房。”翠柳沉默片刻,道出兩個字,神情有些動容。

  “啊?”這個答案著實出乎意料,楚中天不明白柴房的人怎麽還和聆溪有什麽瓜葛嗎,聽起來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

  見到楚中天的神情,翠柳心領神會,但也沒有多說什麽,隻是笑笑,便起身,示意楚中天跟來,悄然開門離去。楚中天急忙抓起假眉毛胡子糊臉上,就跟著去了。

  翠柳專挑人少的路走,雖然途中還有人與她打招呼,她也毫不避開,從容應對。倒是楚中天一路上頗不自在,生怕別人認出了他,或者疑惑他們二人為何要去柴房,一路低著頭,隻覺得長路漫漫,越走越偏。

  紅袖招雖然外麵的閣樓富麗堂皇,但裏麵的院落卻是越往深處越偏僻荒涼,幾乎看不到什麽人了,隻有偶爾經過的雜役,也目不斜視地匆匆而過。楚中天鬆了一口氣,也稍微直起腰板,四周打量起環境來。

  這時,翠柳卻忽然開口了。

  “每個姑娘剛來這裏的時候,都不願淪落風塵,都會被關在柴房,不給吃食,不給被子,又冷又餓過上幾天,再也受不住,便會心甘情願留下來,接受培訓,開始迎客。所以,最先接觸到姑娘們的人,便是在柴房裏幹活的陳嬸了,也許聆溪過去的事情,她是知道的。”

  楚中天聞言先是一愣,而後越聽越心疼和氣憤,這不是明擺著逼良為娼麽,青樓這種地方真是荒唐,就該一把火燒了。

  “你們真是受委屈了。”楚中天輕聲歎息。

  “不委屈,時間長了,覺得這裏也挺好的,外麵,並不比裏麵好多少。”翠柳並沒有苦大仇深地訴苦,而是俏皮地對楚中天眨眨眼。

  楚中天愣神間,一抬頭,柴房已經到了。

  走進去,裏麵堆滿了用來生火的木頭、樹枝、秸稈之類,還有堆放在牆角的農具,各種雜物等。一個紮著藏青色頭巾的老婦正背著身子忙活著,聽到門口有聲響,還道是雜役來取柴火了,於是轉過身來。

  “陳嬸,還在忙呀。”翠柳笑著打了個招呼,楚中天關上門,一臉不好意思地看著老婦,隻是笑笑,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翠柳姑娘你怎麽來了,你旁邊這位是……”陳嬸笑了笑,目光移到楚中天身上。

  “哦,他是我的一個朋友,我們今日來這裏,是想跟陳嬸打聽個事情的。”翠柳很有禮貌地答道。

  陳嬸笑著點點頭,“許久沒有人聊天了,倒也有些寂寞。說吧,你們想打聽什麽,老婆子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不知陳嬸您可還記得聆溪,前不久才來的,約莫大概十天的樣子,她……”

  翠柳的話還未說完,便被陳嬸打斷。

  “啊你是說卓丫頭啊,我記得我記得,很可憐的一個孩子,但也很懂事,很堅強,她可是我印象最深刻的孩子。”陳嬸似乎是想起了當初剛見到聆溪時的樣子,眼中盡是憐愛,還有惋惜。

  “對,就是她。”翠柳急忙點點頭,陳嬸能記得這麽清楚,那最好了,楚中天想知道的事情估計能問出來了。

  “你剛剛說什麽?!卓丫頭?!”楚中天聞言卻是晴天霹靂,這是巧合嗎,這個名字六年來縈繞在心頭,他和小七一直都沒有再見到阿卓,也沒有聽到她的任何消息,在這裏聽到這個稱呼,是名字相同,還是真的……是……

  陳嬸愣住,沒有作聲,隻是點點頭。

  見到楚中天似乎大為震驚的樣子,翠柳眨了眨眼睛道:“怎麽了……其實聆溪隻是她的花名,正如翠柳是我的花名,我們也是有自己本來的名姓的,聆溪她之前的名字就叫做阿卓。”

  阿卓。

  一股寒流自冰冷的指間瞬間竄入四肢百骸,凍得血液快要結冰,心也麻木,頭腦混亂不堪,踉蹌了一步差點沒站住,緊皺眉頭回憶這幾天與聆溪的相處,那種陌生而熟悉的感覺瞬間被濃濃的熟悉和思念衝散,六年未見幾乎淡忘的少時容顏與聆溪的一顰一笑重合,他終於認出了她,他竟然一直沒有認出她,他怎麽會……如此遲鈍!

  他之前總是奇怪,為什麽聆溪看向他的目光裏,總是有一種複雜的情緒在其中,似乎是藏著喜悅的,但又那麽哀傷,還偽裝著冷漠和疏離,拒他於千裏之外。

  現在,他全部懂了,但是為時已晚。

  這段時間她究竟經曆了什麽,為什麽再次相見,會是這般光景。

  為什麽,她不告訴他,為什麽,要躲他,趕他走。

  楚中天的神情由震驚轉為悲戚,整個人傻愣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翠柳和陳嬸麵麵相覷,空氣凝結。

  “陳嬸,她有沒有什麽家人?”翠柳決定把話題拉回來,打破尷尬的局麵。

  “聽她說過,病重的父親因她而死,現在應該還有母親和一個弟弟。她之前就住在城裏,好像是安和巷,具體哪裏就不清楚了。”陳嬸一邊回想著一邊說道。

  太好了,總算是有了線索,楚中天也可以去安和巷打聽了。翠柳笑著轉頭看向楚中天,正欲說些什麽,後者卻忽然紅著眼睛對陳嬸問道,“陳嬸,您能跟我說說她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嗎,全部,我全部都要聽。”

  翠柳有些吃驚,怎麽楚中天竟會忽然關心起這些來,不是還急著去尋聆溪嗎。

  陳嬸見到“白發蒼蒼”的楚中天也稱呼她陳嬸,但聲音卻又像年輕人,還忽然激動起來,要打聽阿卓的一切,她緩了好久才回過神來,點點頭,將自己從見到阿卓的第一麵開始所見所聞的一切都娓娓道來。

  其實那日與她一同被送到紅袖招的姑娘有好幾個,都在低聲哭泣,拉著鴇母求饒,而她那時卻已意識模糊,側躺在角落裏一動不動,衣服上還有血跡,身上也有很多傷痕和淤青,陳嬸一看便知道她身上發生了什麽。

  那個時候已經入冬,柴房的牆壁四處漏風,與室外無異。姑娘們衣衫單薄,加上沒有飯吃沒有水喝,很快便承受不住,一個個離開了柴房,找龜公帶著去見了鴇母,正式掛牌。隻剩了阿卓一人,忍著無邊無際的寒冷和饑渴,苦苦堅持,不肯鬆口。

  一天一夜過去,鴇母派龜公來看,脾氣倔強的她依然不肯聽話,於是被麻繩捆了雙手吊到了梁上,不準放下來。之前不給吃的喝的,現在連睡覺都不讓好好睡,他們不相信她心是鐵打的,身子骨也是鐵打的,總有一天,她會屈服。

  然而就這樣又吊了一天一夜,她仍然沒有鬆口,但身體狀況卻已是窮弩之末,甚至陷入了半昏迷狀態。陳嬸實在不忍心,於是在夜深無人之時偷偷將其放下,解了繩子,讓她在地上好好睡個覺,天亮之前再吊回去。

  她很感激陳嬸,起初神誌還比較清楚時,就在夜裏跟陳嬸說話,陳嬸也是因此才了解了那些事情。到了後來,手腕上磨破的傷口發炎,又感染風寒,她開始發高燒,額頭滾燙,全身冰冷,腦子也燒糊塗了,神誌不清,不分白天黑夜地昏睡著,本就清瘦的身子更加消瘦了,折磨得不成人樣。陳嬸偷著給她熬了湯藥,想要喂她喝下去,但大半藥汁都被無意識嗆了出來,灑了出來,根本沒喝下多少。

  三天三夜滴水未進,高燒不退,昏迷不醒,氣息微弱。鴇母還是怕了,畢竟知府的公子不許她死掉,幾天後要看到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她,去迎接服侍他。抬起她的下巴,看她姿色也實在不錯,若好好打扮,好好培養,一定會身價不凡。終於叫了大夫,給她治病,治傷,開始提供食物和水,讓她好好地想一想。

  最終她肯屈服,是因為聽進了陳嬸的話。

  這個世道永遠都是強大的人才能保護好自己,弱小的人隻能被欺壓奴役、無力反抗。她不能就這樣死了,她應該努力成為紅袖招身價最高的姑娘,那時不僅沒人欺負她,鴇母都會把她當大小姐般對待,自己還會有選擇權,選擇恩客的權利,而不是像市場上的瓜果,任人挑選。

  活著,總是有希望的。

  而且為了母親和弟弟,她也不能就這樣一死了之。

  風寒還未痊愈,她就沒日沒夜地跟著教坊來的人學舞,希望能在幾天後成功奪下頭牌。所幸的是,她很有天賦,資質很好,加上勤奮練習,短短幾天,已經超過了學舞數月的姑娘,真的一舞傾城。

  陳嬸後麵還說了什麽,楚中天已經不記得了。

  他瘋了似的跑了出去,換回了衣服,扔掉了喬裝,找回了追風劍,大腦一片空白地在街道上狂奔,風聲呼嘯而過,對被撞到的路人的罵聲充耳不聞。

  他心好疼,從來都沒有過這麽疼,就像被刀子攪碎了似的。

  安和巷,安和巷在哪裏。

  阿卓,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