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零落成泥碾作塵
作者:簫劍行      更新:2021-03-06 02:31      字數:4394
  暮色四起,楚中天坐在茶棚裏,手指靈活地轉著空茶杯,茶杯在木桌上滴溜溜地打著轉兒,而他的目光卻有意無意向對麵瞄去。

  對麵便是那臨湖而建、燈火通明,卻並不歡迎他的華麗閣樓。

  一粗布麻衣提著茶壺的夥計站在楚中天旁邊,欲言又止。

  隻見對麵的卓辰搖著折扇剛走到門口,姑娘們便蜂擁而至,將門口堵了個水泄不通,硬是把卓辰給擠了進去。

  這麽誇張!

  他昨夜來的時候也隻有一個姑娘來招攬他,這小子魅力有這麽大嗎,竟然被一群姑娘給包圍住硬塞了進去……

  “這位客官,您的茶到了……”夥計忍不住打斷楚中天的出神。

  “哦,好,倒吧。”楚中天的目光仍然在遠處已經看不清背影的卓辰身上,於是漫不經心地答道。

  夥計無奈地看著仍然被楚中天把玩的茶杯,順著他的目光向對麵看去,然後幽幽說道:“既然客官的魂兒已經飄到了對麵,何不進去喝喝花酒,而在這簡陋的茶棚裏憋屈著。茶杯好玩嗎?”

  楚中天聞言沒控製得住手勁,茶杯差點脫手旋轉著飛出去,還好堪堪接住,規規矩矩放在了木桌上,對夥計尷尬地笑笑,表示歉意。

  “一個茶杯十文錢,您可悠著點兒。”夥計頭不抬眼不睜地楚中天倒好了茶,便拎著茶壺走開了。

  “……”楚中天對夥計的背影飛了一記眼刀,現在的夥計都了不得,到底客官是大爺還是他是大爺。

  楚中天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單手撐著腦袋瞧著對麵的閣樓,也不知道卓辰這小子需要多長時間才能出來,酒喝多了有點倦,可別等得他都睡過去了。

  夜色越來越濃,街道兩邊的攤鋪都已經三三兩兩收拾著撤掉了,隻剩下零星的叫賣聲,茶棚裏的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隻剩了他一個人半支著腦袋昏昏欲睡打著盹兒,等候著卓辰的歸來。

  夥計麻利地收拾著桌凳和茶碗,已經完全無視楚中天的存在。

  忽然有人一拍桌子,楚中天被嚇醒,迷迷糊糊說著:“不添了不添了,再喝下去肚子都脹破了……”

  “嘖嘖嘖,瞧你這副德行。”卓辰戲謔道。

  楚中天聞言徹底清醒過來,揉了揉雙眼看見卓辰正站在他麵前,雙手撐著桌沿,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我的祖宗你終於出來了……”楚中天癟癟嘴,一臉委屈,“怎麽樣,打聽到了什麽?”

  “本來我還想看看究竟是何方神聖能讓你牽掛成這樣,然而,很遺憾,壓根沒見著人。今夜有個什麽……揚州知府的公子要她陪,所以一整晚都見不到人咯……”卓辰在楚中天旁邊的長凳上坐下,順手拿過那杯茶一飲而盡,卻變了臉色,“哇……都冷成這樣了……”

  “不是吧,每夜都……”楚中天又驚又氣,欲言又止,“哎等等,知府的公子,怎麽聽起來這麽耳熟呢……”昨夜紅菱的話再次在腦海中閃現,他一拍桌子,叫嚷道,“這個知府的公子,一定不是善茬。”

  “你怎麽一言不合就拍桌子,低調點,何況還是討論這種事……”卓辰低低一笑,用扇柄捅了捅楚中天,“有意思,你怎麽知道那知府公子不是善茬,他招你惹你了啊,還是說,因為他找了你中意的姑娘。”

  “先別管這個,其他的呢,還打聽到什麽啊。”楚中天急急地催促道。

  “那聆溪姑娘其實來紅袖招並不久,算上今天,才八天。”卓辰不緊不慢地說著。

  “這個我知道!說重點!”

  “你這不知道的挺多的麽!”卓辰豎起眉來回瞪楚中天。

  “……小的隻知道這兩點,其他都不知道,小的洗耳恭聽,絕對不再打斷。”楚中天立刻學乖,讓卓辰不跑題,繼續講下去。

  卓辰微眯著眼睛打量著楚中天,滿意地點點頭,繼續說道:“有一點你猜對了,她確實是被迫的。她初來紅袖招時,吃盡了苦頭,寧死不從,所有人都拿她沒辦法,但是過了幾日,不知發生了什麽,她就像變了一個人,不但自願成為紅袖招的姑娘,還在短短四日內學會了最複雜的驚鴻舞,力爭成為紅袖招的頭牌,如今,她也確實辦到了。”

  卓辰說完,頓了頓,等待著楚中天的回應,然而這次出乎他意料的是,一向聒噪的楚中天,此時卻呆愣愣的,眼睛直直的,似乎是走了神,什麽反應都沒有。

  “喂。”卓辰疑惑地伸手在楚中天麵前晃了晃。

  “還有呢。”楚中天輕輕地吐出三個字。

  “沒了,就這些了。你不知道,為了套出這些話,我喝了那些熱情的姑娘們敬的多少杯酒,還差點犧牲了色相,你說我夠不夠兄弟,嗯?”卓辰一臉幽怨地用扇柄挑起楚中天的下巴,調戲道。

  然而楚中天此刻卻並沒有興致與他鬥嘴,悶悶地撥開抵在自己下巴的扇柄,抬頭看向卓辰:“兄弟,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我晚點再回去。”

  “你要做什麽,該不會想玩什麽英雄救美的戲碼吧……”卓辰一挑眉毛,神情複雜地看著楚中天,“我可跟你說,你要是大半夜把樓裏的姑娘劫走了,可就攤上事了,要想帶她出來,就必須幫她贖身。”他知道楚中天根本沒有那麽多銀子,所以就怕他因為同情心一時衝動做出什麽出格的事來。

  “我才沒那麽幼稚呢,就算我這麽做了,人家也未必會領情啊,我幹嘛熱臉貼個冷屁股,”楚中天擺擺手,“我就是想一個人靜靜,不會出什麽事的。”

  “不用我陪你再喝點兒?”卓辰幹咳幾聲,問道。

  “不喝了不喝了,今天已經喝得夠多了,酗酒傷身,酗酒傷身嘛。”楚中天沒心沒肺地笑起來。

  “那我回去咯。”卓辰起身,倒著走了幾步。

  楚中天用力擺擺手。

  卓辰轉身走了幾步,又回頭叮囑道:“可別惹事哈!”

  楚中天無力地擺擺手。

  看著卓辰的背影漸行漸遠,消失在視野中,楚中天歎了一聲,目光再次遊移到了對麵閣樓二樓的窗子上。

  紅袖招二樓盡頭的那個屋子裏,紅燭將屋子照得通亮,燭焰隨微風搖曳,偶爾爆出幾下劈啪聲,本充滿了寧靜溫和的氣氛,然而這屋子裏的寒意卻已將空氣凍住,燭焰的色澤都黯淡了些。

  “幾日不見,竟然身價倍增,現在要想讓你陪一晚,竟然要付幾百兩銀子,不簡單啊不簡單,我終究是小瞧了你……”鄭齊懶洋洋地坐在桌旁,拿起酒壺酌了一杯酒,端起酒杯來在鼻尖下聞了聞,一臉陶醉,笑意卻是有些冰冷的,抬頭看著對麵僵硬地站著一動不動的聆溪,嘴角動了動,笑道,“站那麽遠做什麽,過來坐。”說罷,左手拍了拍自己旁邊的雕花木凳。

  聆溪神色並無波瀾,但那眸子裏卻暗藏著深不見底的寒意,聽到鄭齊的話,她沉默了下,吸了一口氣,走過去在他對麵坐下,卻並沒有坐在他手邊的木凳上,低著眉眼,帶著厭惡的神色,似是連多看他一眼都覺得惡心。

  “坐這裏。”鄭齊蹙起眉頭,語氣也強硬了起來,命令道。

  她咬了咬牙,挪了過去,依舊一言不發,目光落在別處。

  “來,陪我喝一杯。”鄭齊將斟滿的那杯酒舉到她麵前,示意她接過。

  聆溪咬了咬牙,僵硬地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再來一杯!”鄭齊眼中噙著一絲笑意,再次斟滿了酒遞到她麵前。

  他一連給她倒了五杯酒,直到酒壺都空了,方才作罷。而她每次都酒到杯幹,默不作聲一滴不剩,爽快利落至極。那酒是紅袖招最烈的酒,花雕酒,後勁極烈,空著肚子幾杯酒下去,胃部頓時灼燒般熱起來,一股熱意升起,蒼白的臉頰有些泛紅,頭也開始有些發暈,連那目光中的寒意,都有些被酒驅散。

  “這麽聽話,都有些不像你了。當初那個貞潔烈女去哪裏了,嗯?”鄭齊施施然伸過手來捏住了她的下頜,雖麵帶笑意,但言辭間卻充斥著諷刺和羞辱。

  他感覺到她微微一顫,似是被人刺了一劍,然而她卻並沒有反抗,隻是默默地閉上了雙眼。他湊近她的唇,凝視著她,輕吸一口氣,似乎是在聞著什麽,卻並沒有吻上去,甚至還笑了出來。

  “要來趕緊來,磨磨蹭蹭的做什麽。”她猛然睜開雙眼,冷冷地凝視著他,聲音中不帶有一絲溫度。

  “嗬,怎麽,這種事你也上癮了?”鄭齊冷笑一聲,狠狠吻上她的唇,肆意掠奪著。然而她的唇緊閉著,柔軟而冰冷,如同死去之物。他怎麽也無法得逞,於是暴躁起來,抓住她的衣襟,起身幾步將其一把按在床榻上,撕扯著她的衣衫,而她掙紮了片刻,也不再反抗,但那眼神卻依舊冰冷,毫不閃躲,斜睨著他。

  “裝什麽裝,又不是第一次了,”鄭齊起身三下五除二除掉了自己繁複的衣衫,再次壓了上去,戲謔道,“你現在經驗這麽豐富了,不應該是你主動嗎?”

  閣樓外樹影下的牆壁上又出現了黑影。

  楚中天一邊在心裏天人交戰一邊還是做了違心的事情,再次飛簷走壁,想再探一次聆溪的房間,這回屋子的燭光沒有黑下來,估計還能聽聽那知府的公子和她說些什麽,說不定能知道更多的事情。

  “不主動就算了,小爺都把你伺候得這麽舒服了,一聲都不叫,跟個死人似的。別逼我再用你家裏人來要挾你,給我叫出聲!”鄭齊加大了動作,紅著眼睛,對身下的人惡狠狠地逼迫著。要知道,今天真是倒了八輩子黴,無處發泄,就靠今晚來找女人發泄了,結果這女人還忤逆他。

  聆溪緊蹙著眉頭,死死咬住雙唇,硬是不肯發出任何聲音,實在承受不住,也隻是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肉裏,從嗓子眼裏發出幾聲悶哼。這是她最後的尊嚴,也是活下去最後的支撐。

  窗外的楚中天聽到了屋裏鄭齊的言語,怒從中來,恨不得立刻衝進去把他暴打一頓丟到湖裏喂魚。可是,他不能,這種時候衝進去,她又有何臉麵和尊嚴。隻能強壓下心中的怒火,他想看看這個禽獸還能說出什麽話來。

  “上回你也看到了,你家人一直以為你做了我的小妾,過得不錯,還拿到了你賺來的銀子,供你弟弟繼續讀書,也改善了生活,我沒有食言。但如果你忤逆我,我馬上就可以讓他們知道你在做什麽下賤勾當,而且會殺了他們,不需要任何理由,就憑我的身份。到底該怎麽做,你最好有點數。還有,我不會給那麽多銀子,今夜你的表現,我隻給一兩,因為你隻值這個價。”鄭齊抬了抬身子,緩緩說道。

  “畜生。”楚中天握緊了雙拳,目眥欲裂。他果然沒有猜錯,她果然另有隱情,他一定要想辦法幫她贖身,帶她離開這裏。

  當他再度壓上來時,她忽然開啟了嘴唇,回應了他。鄭齊心裏得意起來,動作更加肆無忌憚起來。她的吻纏綿而深入,讓他深深沉迷,無法自拔。這是她第一次主動,他終於徹底征服了這個女人。

  然而,他卻在那銷魂的一刻忽然挺直了身體,一皺眉,看也不看,閃電般出手,回手並指一夾,將即將刺到脖頸動脈的碧玉簪瞬間定住。

  “你竟然想殺我?”鄭齊冷冷地凝視著麵前的人,“若不是我動作快,我還真讓那算命的說中了,死在一個女人的手裏。”

  “當然想,我每時每刻,都想殺你。”聆溪似是自嘲。

  “你會為你的行為,付出代價的。”鄭齊怒極反笑,反手奪過青玉簪子狠狠地紮進了她白皙的左肩,殷紅的鮮血瞬間從一點像四處蔓延,而她痛得幾乎昏厥,卻仍然不吭一聲。

  他冷笑著將青玉簪子迅速拔出,鮮血迅速流淌,染紅了身下的衣衫和床單,一片猩紅格外刺眼。聆溪麵上再無血色,渾身痛得微微顫抖,全身力氣在拔出簪子的一瞬仿佛都被抽幹淨,冷汗洶湧,掙紮著右手按住左肩處兀自汩汩向外淌著鮮血的傷口,目光仍然冰冷。

  鄭齊隨手一擲,染了血的青玉簪子落在地上斷為幾節。迅速地穿好了衣衫,站在聆溪麵前睥睨著她,冷笑道:“這隻是略施懲戒,後麵還有大禮送你。如果想保命,自己喊人吧。”說罷,轉身出了屋,關上了屋門。

  完了……都完了……她娘親還有弟弟,都完了……

  她無力地靠在床頭,任憑鮮血流淌,淚水落下。她沒有再開口,沒有喊人,她已經不想活下去,不想去麵對無止境的黑暗,任憑痛楚轉為麻木,將自己的意識慢慢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