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故地重遊命盤轉
作者:簫劍行      更新:2021-03-06 02:31      字數:4930
  易劍臣再次掀開布簾探頭望去的時候,薛靖七已經換好了衣服,正係著袖口的護腕。

  “我的眼光果然不錯。”易劍臣進了裏屋,繞著薛靖七轉了一圈,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滿意地點點頭,然後笑著伸手拍上她的肩頭。

  然而薛靖七卻痛得一個激靈,倒吸一口涼氣,迅速後退一步,一臉幽怨地看著易劍臣。然而後者卻沒有意識到他做錯了什麽,眨了眨眼睛,好久才回過神來,想起靖七的傷口正是在左肩,她換了新的衣物看不出受傷,以致他剛剛伸手拍錯了肩膀……

  “我錯了……你,你沒事吧……”易劍臣縮回了手,訕訕笑道。

  薛靖七微微歎息,嫌棄地看著麵前的人,幽幽說道:“我遲早能死在你手裏……”

  易劍臣臉色微窘,不好意思地笑笑,眸中也染上一絲落寞和愧疚,每次想到自己竟然差點殺了靖七,心就很難受,壓迫得他喘不過氣來。他太害怕,因他之故,在乎的人或傷或亡,離他而去。

  見到易劍臣神情的異樣,薛靖七自覺失言,急忙幹笑著伸手打了他肩膀一拳,沒心沒肺地笑道:“你別認真啊,我剛剛開玩笑的呢。我薛靖七好歹也是試劍榜首,怎麽可能那麽輕易地栽在你手裏呢,昨夜那麽凶險,我都能平安無事,還能順手救了你,所以你怕什麽。振作點,兄弟!”

  易劍臣見到薛靖七這一反常態的樣子,忍不住笑出來,終於一掃心間的陰霾。

  “靖七,你也越來越像小天了。我還是頭一回見到你昂首挺胸說大話的樣子,很可愛。”

  “……”薛靖七再次長歎一口氣,拍了拍易劍臣的肩膀,“你好好治傷,我帶長安去買點好吃的。”說罷,頭也不回逃也似的溜出了裏屋。

  “對了!劍還你!”薛靖七從布簾外伸進胳膊,將之前易劍臣借她的那把劍完璧歸趙。

  易劍臣接過劍來,薛靖七立刻消失,他不由得哭笑不得,今天的靖七真是有些古怪,不同尋常。

  錦溪十裏一戰後,總覺得有什麽東西,已悄然發生改變。

  熙熙攘攘的小鎮街道上,薛靖七牽著穆長安的小手,漫無目的地逛著。

  穆長安忽然站住了腳,伸手向上方一指,眼睛亮亮的。薛靖七順著小丫頭灼灼的目光看去,原來是賣冰糖葫蘆的。小販急忙招呼道:“酸甜可口的冰糖葫蘆,兩文錢一串,買串嚐嚐吧。”

  薛靖七從錢袋裏摸出四文錢,遞給小販,買了兩串糖葫蘆,長安一串,她自己一串。然而長安卻仍然挪不動步子,薛靖七投去疑問的目光,小丫頭可憐巴巴地說道:“靖姐姐,我想吃兩串。”

  薛靖七驚訝地一挑眉毛,將自己手中的糖葫蘆塞到了長安的小手中,又掏出兩文錢再買了一串,小丫頭這才心滿意足地跟著她繼續往前走。

  “長安,你可要跟緊我,這麽多人,別走丟了。”薛靖七無言地看著兩隻手一手一串糖葫蘆吃得正歡的小丫頭,已經騰不出手拉著她了,於是彎腰囑咐道。

  穆長安忙著吞糖葫蘆,隻是看著薛靖七點了點頭。

  小丫頭走得慢,薛靖七邁出一步,小丫頭要走上三步才能跟得上,靖七隻好走在前麵,三步一回頭,確定小丫頭還在自己的身後。

  哎,一天沒正八經吃過什麽東西,也難為小丫頭餓壞了。她和易劍臣行走江湖慣了,饑一頓飽一頓,倒是沒什麽感覺。但長安畢竟還是個孩子,哪裏經得起折騰。

  遠遠看到長街前麵有個包子鋪,肉包子的香味已經飄過人群直鑽進她的鼻子裏,肚子不爭氣地叫了幾聲,薛靖七欣喜起來,美食就在前方,終於可以好好吃一頓了。

  然而前方十步開外的路邊,卻忽然傳來桌子被砸爛的聲音,還有罵罵咧咧的聲音,路人迅速圍了過去,看著熱鬧,指指點點。

  薛靖七一皺眉,拉著小長安快步走過去,站在人群的後麵,觀望著裏麵究竟發生了什麽。所幸她個頭比較高,視線能輕易越過百姓的頭頂,不用往前擠也能看清楚裏麵的情形。而穆長安的視線隻能看到密密麻麻的腿,幹脆也不去在意,仍是全神貫注地吃著手裏的糖葫蘆。

  發生衝突的是一個算命老道,一個貴公子,還有幾個隨從打扮的人。

  那貴公子正搖著折扇,冷漠地看著手下砸了那老道士的算命攤子,並且對其拳打腳踢,下手狠辣。

  “真是晦氣。”貴公子皺著眉頭,厭惡地看著被打得無法還手的老道士。

  又是欺壓百姓的無良公子哥。

  薛靖七眯起眼睛,她生平最看不慣這種人,又想卷起袖子揍他們一頓,於是轉過身來把穆長安帶到旁邊一處人少的地方,“靖姐姐有點事情,長安幫忙拿一下糖葫蘆,在這裏乖乖等著,不要亂跑哦。”話音剛落,薛靖七震驚地發現這才片刻功夫,小丫頭已經差不多將兩串糖葫蘆都吃了個幹淨,而她才吃了一個山楂球……

  穆長安點點頭,伸手接過薛靖七手中的糖葫蘆。

  “如果遇到壞人,就大聲叫我!”薛靖七囑咐道。

  穆長安再次點點頭。

  薛靖七一頷首,轉身衝入了人群中。

  “住手!”薛靖七冷聲喝道。

  “哪兒來的臭小子,敢管小爺我的事。”貴公子正是揚州知府的公子,鄭齊。此番路過這個小鎮,正是剛從丈人家回來,準備回揚州。

  “我讓你住手,你聾了嗎。”薛靖七再次重複道。

  “媽的你也找打是不是!”鄭齊折扇一收,一拳向薛靖七麵門打來。

  薛靖七神色一冷,身子一側伸出右手先鄭齊一步抓住了他的右手腕,然後向其背後一擰,痛得他立刻哇哇大叫起來。正圍攻老道士的四個隨從聞聲,急忙前來搭救自家少爺,薛靖七飛起一腳踢翻一個隨從,將鄭齊往前狠狠一推,左手劍鞘迅速換至右手,以劍鞘為劍,單手對付那些隨從。隻用了一招,鄭齊和四個隨從已經躺在地上無還手之力。

  圍觀的百姓都拍手叫好,讚賞薛靖七的俠義行為,痛斥鄭齊一行人。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打人!”鄭齊狼狽地爬起身來,指著薛靖七鼻子罵道。

  “明明是你先動手的,”薛靖七上前扶起被打得鼻青臉腫的老道士,扭頭對鄭齊說道,“我本來想先把事情問清楚,然而是你逼我動手的。”

  “謝謝少俠,謝謝……”老道士捂著老腰站起身來。

  “好,你不是想問清楚嗎,那我就好好跟你講一講!”鄭齊指著老道士鼻子說道,“這個死老頭兒,給我算命,說我印堂發黑,有血光之災,不出半年,就會死掉,而且還是死在一個女人的手裏。換做是你,你不覺得很晦氣,很可笑嗎?你說他該不該打!”

  鄭齊話音一落,圍觀的人群開始議論紛紛,甚至有的嬉笑起來,以一種奇怪的目光打量著他。

  “公子惡債累累,若不及時收手,多做善事化解,這劫難是躲不掉的!不要等到了那一天才後悔啊……”算命老道士一臉悲憫地堅持勸道。

  “又開始胡言亂語了!”鄭齊氣急,又想揮拳頭,然而看到薛靖七對他投來的警告的目光後,還是強忍怒氣,忍了回去。

  “算命本就是你情我願的事,信,就好好聽勸,反省自身;不信,就不信好了,又何必動粗?這件事說歸到底,還是你的錯。把醫藥費和隨壞物品的補償留下,我也不會再為難你。”

  鄭齊越聽越覺得可笑,“嗬,你和這老頭兒是一夥兒的吧!”

  薛靖七笑而不語,看著鄭齊繼續耍無賴。

  “抄家夥!”鄭齊一聲令下,四個隨從拔刀出鞘,然而下一瞬,一件冰冷的物事已經橫在了自己頸間,鄭齊身子一僵,低頭看去,薛靖七不知何時拔劍,長劍橫在他頸間,劍刃的鋒芒散發出刺骨的寒冷,他一愣之後,便再也一動不敢動。隨從們也驚呆了,他們根本沒有看清楚薛靖七拔劍的動作,此人武功遠在他們之上。

  “你小子可別亂來啊……我可是揚州知府之子,你要敢動我,你也活不了!”見到薛靖七動真格的以後,鄭齊瞬間軟了下來,雖然放出狠話,但底氣已然不足。

  薛靖七並沒有回應,左手伸到他麵前,手心朝上。

  鄭齊咬咬牙,從懷中掏出一個鼓鼓的錢袋,正欲打開錢袋取出點銀子,薛靖七卻劈手將整個錢袋奪過。

  “你!”鄭齊敢怒不敢言,畢竟劍還架在脖子上,“好,今日的梁子算是結下了,你小子有種就報上名來,我們以後再會!”

  “我叫薛靖七,你記清楚了。”薛靖七將長劍收回鞘中,輕笑道。

  鄭齊惡狠狠地看了薛靖七幾眼,然後帶著隨從狼狽地離開了。圍觀的人群稱道幾番,便也漸漸散開了。

  薛靖七將鼓鼓的錢袋遞給老道士。

  “這,這太多了……”老道士不敢收。

  “您就收下吧。”薛靖七笑了笑,將錢袋塞到了老道士的手裏。

  “多謝少俠仗義出手……”老道士再次表示感激,抬頭直麵薛靖七,在看清楚她的麵容時,卻吃了一驚,咦了一聲。

  “怎,怎麽會……”老道士不敢相信地睜大眼打量著薛靖七,然而他確信他並沒有認錯人,他看過的麵相,都會記得很清楚。麵前之人正是七年前找他算過命的那個姑娘,而且他當年明明算出,她有血光之災,會英年早逝,活不到下一年,現在怎麽會……他幾十年來,從未錯斷過。

  “怎麽了?什麽怎麽會……”薛靖七一頭霧水,老道士灼灼的目光看得她心裏發毛。莫不是她的命也很慘,和那個什麽知府的公子一樣短命,把老頭兒嚇住了……?天地良心,她可從未做過什麽昧良心的事情,應該不會……

  “姑娘,你可還記得老道我?”老道士緩過了神,問道。

  薛靖七嚇得一個趔趄,她女扮男裝就這麽失敗嗎,這幾天一個個都一眼認出她來,讓她不由得懷疑,自己究竟哪裏露出了馬腳。

  “呃……我們應該是第一次見。”薛靖七幹笑道。

  “姑娘忘記了?上次見麵,你身旁還有兩個朋友,就在……”老道士環顧四周,伸手指向前方不遠處的一個茶棚,“就在那個茶棚,我還給姑娘算過命。”

  薛靖七一挑眉毛,看向那個茶棚,想了想,喃喃道:“您會不會認錯人了,我今日,是第一次來這個鎮上,真的是第一次。”

  “是很多年以前,會不會時間太久,姑娘想不起了。”老道士還是不相信。

  “真的沒有來過。”薛靖七笑著搖搖頭,篤定道。

  老道士眉頭緊鎖,陷入深思。

  “……要不,我們換個話題,道長您給我算算?”

  老道士卻搖了搖頭,長歎一聲,“算不出了,你的命已經有了變數,命運的軌道已經變更,老道已經無法斷姑娘的命了。”

  薛靖七聞言差點被自己的唾沫星子嗆死。

  “人一出生,命運便刻在了命盤上,不論你願不願,都無法更改。然而姑娘你的命,卻已經脫離了原有的軌跡,朝著未知的方向發展,究竟是什麽力量造成的,老道也百思不得其解,估計是天意吧。”老道士捋了捋已經全白的胡須,感慨道。

  “那我原來的命是什麽樣子的?”薛靖七越聽越覺得玄乎,既然老道士一口咬定她當年找他算過命,那就姑且信一回,聽聽看。

  老道士欲言又止地注視著薛靖七,頓了頓,沉重說道:“你本該死於……七年前。”

  薛靖七聞言大震,七年前,正是她被師父和小天救下的時候,也是她重傷失憶的時候。也許,她在失憶前,真的來過這個小鎮,真的見過這個老道士。

  “道長,你之前說,當年和我一起來的,還有兩個朋友?!你可知道他們的身份?”薛靖七激動起來,如果老道士所言非虛,那找到當年的那兩個朋友,也就能知道自己的身世和往事。

  老道士被薛靖七忽然的激動嚇了一跳,然而卻令人失望地搖了搖頭,“不知道。”

  “連名字也不知道嗎?”薛靖七眼睛有些發紅,她不願唯一的線索就此斷掉。

  老道士再次搖搖頭。

  薛靖七頹然低下頭來,重重地呼出一口氣,想讓自己平靜下來。

  “姑娘可是想起了什麽?”老道士疑問道。

  薛靖七啞然失笑,搖搖頭,“我還有要事,道長,保重,我先告辭了。”

  老道士還未來得及說什麽,薛靖七已經轉身離去。

  “哎,天道無常,老道竟也有斷錯命的一天啊……”老道士拾起地上的長幡,悠悠走遠。

  薛靖七止住了腳步,回首茫然四顧,看著小鎮上繁華卻陌生的景象,她卻什麽都想不起來,一分一毫都不。從衣襟裏摸出頸間佩戴著的白色玉墜,往事已經徹底煙消雲散,熟悉的人、熟悉的物、熟悉的景,在她麵前,都再也勾不起任何回憶。

  她忽然後悔了。

  身世的線索就在眼前,卻生生斷了。

  偽裝了這麽久的堅強,再也支撐不住,淚水潸然落下。

  忽然感覺到有人在扯自己的衣袖,薛靖七一愣,回過神來,低頭一看,隻見小長安已經尋了過來,此刻正站在她麵前拽著她的衣袖。

  “靖姐姐,你怎麽哭了?”

  薛靖七急忙擦去淚水,半蹲下身子,對小丫頭笑道:“姐姐沒哭,是風太大,沙子進了眼睛。”

  穆長安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將手中還剩著的半串糖葫蘆舉到薛靖七嘴邊,一本正經道:“吃個糖葫蘆,就不難受了。”

  薛靖七忍不住笑了,揉揉小丫頭的腦袋,聽話地吃了一個山楂球,然後神色一變,笑道:“真的好用啊!眼睛已經不難受了。”

  穆長安咯咯直笑。

  “長安,剛剛的事情,不要告訴劍臣哥哥,好不好。”

  “為什麽呀?難道靖姐姐不想讓劍臣哥哥知道糖葫蘆的神奇嗎?這樣劍臣哥哥以後哪裏不舒服,吃個糖葫蘆就好了。”穆長安還當了真。

  “我不想讓他擔心。”薛靖七笑了笑,站起身來。她從來都瞞不過他的,雖然他的關心讓她覺得很溫暖,但是她卻不想讓他再擔心,以免又想多,把錯歸在了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