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的揚州城，總是比白日還要熱鬧幾分。沿途攤販叫賣聲不絕於耳，男女老少提燈逛街遊玩的數不勝數，然而今夜最熱鬧的地方，卻是那臨湖而建、燈火通明的華麗閣樓。

  楚中天已經行至閣樓前，抬頭看向那精致大氣的牌匾，“紅袖招”。

  紅袖招是揚州城最有名的青樓。

  楚中天作為一個良家男兒，站在紅袖招門前望著裏麵熱鬧的景象，還有妝容精致、身材窈窕，招攬恩客的女子，不由得默默吞了一口唾沫，念起老爹的教導，摸了摸鼻子，忍住好熱鬧的心性，轉身便要離開。

  “這位公子，既然都來了，為何不進去看看就要走呢？”門邊的一個身著桃紅色薄紗衣衫的姑娘見到英俊不凡的楚中天，急忙笑著攔住了他，還順勢挽住了他的胳膊。

  楚中天臉一紅，不自然地縮回了自己的胳膊，連連擺手道：“我覺得進去還是有些不妥，我隻是路過，路過。”

  姑娘掩嘴輕笑，如果楚中天真的隻是路過，怎麽會在門前停留那麽久，才決定離去呢，估計是被管教地很嚴的乖孩子，有心，沒膽。“公子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吧。”

  楚中天尷尬地笑笑，點點頭。

  “既然公子不曾來過，又怎知進去不妥呢？裏麵有最美的姑娘，最烈的酒，最動人的舞，最熱鬧的夜，公子若來過一回，絕對還想來第二次、第三次，要不要賭一賭？”姑娘輕聲笑道。

  楚中天喉頭一動，酒和熱鬧，是他的最愛，而姑娘和舞，他也想看看，那就趁小七不在，偷溜進去玩一回好了，反正他又不會做什麽逾距之事。

  姑娘見到楚中天神情變化，再次忍俊不禁，“公子跟我來吧，今夜你可是來對了，有大熱鬧可以看呢。”

  楚中天跟著姑娘走進紅袖招，好奇地問道：“哦？大熱鬧？”

  “今夜姑娘們獻藝，將會選出紅袖招頭牌，並且現場競價，價高者可與頭牌美人獨處一夜呢。”姑娘一邊帶路，一邊給楚中天解釋著。

  楚中天笑著點點頭，東張西望地打量著閣樓裏的布置，滿是新奇與興奮。

  天頂上懸了盞巨大的枝形燈，黃銅燈柱如九層寶塔，十七個燈碗裏火焰灼灼，照得整個大廳亮如白晝。天井圍欄式的高闊主堂，正中一處以雲石砌成高台，這高台正是紅袖招的姑娘們施展才藝之處。

  在這石台幾丈遠的地方擺滿了桌椅，落座皆是男子，從十七八歲少年到七八十歲老翁，密密麻麻坐在桌前喝著花酒摟著姑娘說著漂亮話。

  姑娘帶著楚中天尋了處空著的位置坐下，添上了酒，便含笑作了一揖，轉身離去。

  楚中天舉起酒杯來一抿，入口辛辣無比，不由得驚喜地一挑眉，竟是花雕，果然是最烈的酒。笑意吟吟地一邊品著美酒，一邊東瞧瞧西望望，看著熱鬧。

  兩個衣衫單薄身材姣好的美貌姑娘見到楚中天正一人喝酒，於是急忙笑著迎過來，一人倒酒，一人撒嬌道：“公子怎麽一個人在飲酒，豈不是孤單得很，讓翠柳陪公子一起飲，如何？”

  另一個女子見到翠柳已經動手動腳吸引了楚中天的注意，急忙端起酒杯送至楚中天的嘴旁，笑道：“這是紅菱親手為公子斟的酒，公子嚐嚐。”

  楚中天手忙腳亂地掙脫了兩人軟軟貼上來的身體，尷尬地笑笑，將紅菱端著的酒杯接過來，一飲而盡，推辭道：“謝謝兩位姑娘的好意，我就一個人待著就好，不需要人陪，你們還是去和其他人一起玩兒吧。”

  “公子莫不是害羞了。”翠柳掩嘴笑道。

  “還是說，我們姐妹倆入不了公子的眼。”紅菱神情有些低落。

  “不不不，兩位姑娘姿色過人，萬萬不可妄自菲薄，隻是我不太習慣有人貼我這麽近，所以還請兩位姑娘能夠多多包容。”楚中天一邊賠笑道，一邊跑到桌子的另一邊坐著。

  “公子既然隻想一個人喝酒，那為何不去酒館，而來我們紅袖招呢？來這裏，都是找姑娘的，公子倒是特別。”紅菱笑道。

  “我……”楚中天不知該如何回答。

  “公子覺得這裏如何？我們如何？”翠柳笑問道。

  “都挺好的，你們也很好，很漂亮，也很熱情，嗬嗬嗬，哈哈。”楚中天尷尬地笑道。

  “既然如此，那公子今夜就留下吧，由我們姐妹二人侍奉公子，如何？”翠柳笑問道。

  “留下？侍奉我？為什麽？”楚中天一頭霧水，不知這姐妹倆所言何意。

  “因為公子相貌英俊，風流倜儻，心腸也好得很，我們很喜歡公子，願意侍奉公子。”紅菱神色誠懇。

  楚中天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雖然這般誇他讓他很是開心，但是留下來兩姐妹的話實在讓他費解。

  翠柳掩嘴忍住笑意，“公子莫非……從未與女子有過魚水之歡？”

  楚中天迅速漲紅了臉，騰地一下站起了身，他瞬間明白了一切，明白了紅袖招究竟是個什麽地方，也明白了翠柳和紅菱二人所言何意。

  “兩位姑娘真的是誤會了！楚某來這裏真的隻是喝喝酒看看熱鬧，不想去做那種事，請恕楚某難能從命。”楚中天臉紅地快要滴血，對翠柳和紅菱二人連連擺手，目光躲閃。

  翠柳和紅菱神色有些低落，但也沒有生氣，翠柳對楚中天笑道：“公子可是已有意中人？”

  楚中天不明所以地點點頭。

  “原來如此。這世上用情專一的好男兒已經不多了，來這種地方的男子，少見公子這般的，既然公子無意，那翠柳和紅菱也絕不強人所難，我們就陪公子喝喝酒，聊天解悶，不做其他事，公子意下如何？”翠柳眼中有落寞，但更有讚賞，拿起酒壺斟滿一杯酒，遞給楚中天。

  楚中天臉色緩和，接過酒杯，“如此甚好。”

  “姐姐……”紅菱在桌下扯扯翠柳的衣袖，麵色有些落寞和不舍。

  翠柳臉上仍掛著笑容，眉頭微蹙，對紅菱微微搖頭，使了個眼色，而後繼續麵不改色地和楚中天飲酒。

  “你們為何在紅袖招安身？”楚中天頓了頓，還是問出了心中所惑。

  紅菱臉色有些落寞，翠柳苦笑著搖搖頭，雲淡風輕笑道：“還不是在外頭活不下去了，隻能來這裏做些皮肉生意，養活了自己，也能補貼家用。”

  “你們親人怎能讓你們受此等委屈，在外麵做什麽不能謀條生路，非要……”楚中天大大不解，剛問了一半，卻被紅菱悲憤地打斷。

  “姐姐為何不說實話，分明是那禽獸不如的爹，欠下巨額賭債還不清，便把我們賣進了這裏，讓我們替他還債。都到了這個地步，你還在替他說話！”

  楚中天聞言錯愕。

  “無論原因究竟是什麽，你我已淪落風塵，就算出去，也會受盡世人白眼，活不下去的……還不如安安分分在這裏度過餘生。”翠柳苦笑道。

  “對不起……”楚中天自覺挑起了她們二人的傷心事，除了說聲對不起，也不知說什麽能夠安慰她們。

  “楚公子，你可知方才我與姐姐為何希望你留下，讓我們侍奉你。”紅菱眼眶已經有些發紅，見到楚中天是個正人君子，便似找到了訴苦的主兒，各種擠壓已久的怨憤和委屈盡數釋放出來。

  “紅菱！”翠柳皺眉對紅菱斥道。

  “你可知，紅袖招的姑娘縱使低人一等，但也分三六九等。最高等的，便是今夜獻藝選出的頭牌，她有資格挑選與誰共眠；最低等的，便沒得挑，被哪個恩客看中了，就隻能侍奉哪個恩客，有的姐妹運氣差，幾天都下不了床，甚至會染重病，被拖出去自生自滅；而中等的，便是我和姐姐這樣的，能自己挑到好的恩客，便不用被挑去侍奉那些無比厭惡的主兒了，所以自從楚公子一進門，我和姐姐便抱著希望，來接近你，希望能被你看中。”紅菱不顧翠柳的阻攔，執意說出這些話，隻希望楚中天能懷著同情心，答應她們二人，逃過其他恩客的魔爪。

  楚中天神情有些動容，原來淪落風塵的姑娘們如此可憐，都過著這樣不見天日的生活，他本以為，這些熱情奔放的姑娘，都是樂在其中。

  “一夜需要多少銀子，我可以出銀子，但不碰你們，保你們二人一夜安穩。”

  紅菱麵露喜色，剛想開口，卻被翠柳冷冷地用目光堵了回去，嚇得不敢再說話。翠柳對楚中天點頭示禮，搖搖頭笑道：“公子的心意我們二人心領了，不要聽紅菱瞎說，銀子我們也決計受不得，公子是有意中人的人，若在此留宿，那傳出去，就不好了。”

  楚中天感慨翠柳的善解人意，但是仍舊過意不去，想要幫她們二人一把，卻又不知除了此法，如果能幫，幫她們贖身定是萬難的，隻能另想他法。

  “若公子實在過意不去，如果不嫌棄，就與我們姐妹二人交個朋友如何？今天這些話，我們也是第一次對外人說，能認識楚公子，也算是緣分。”翠柳莞爾一笑，再斟上一杯酒，對楚中天敬道。

  “好。楚某先幹為敬。”楚中天笑歎一聲，再次舉杯一飲而盡。

  “楚公子夠豪氣，翠柳也幹了。”翠柳讚賞地看著楚中天，也斟滿酒一飲而盡。

  “翠柳姑娘好酒量啊，”楚中天哈哈大笑，“話說，今夜這獻藝究竟何時開始啊，高台上至今無人，我都迫不及待想要大開眼界了。”

  “現在開始了。”翠柳笑意吟吟，轉頭看向高台。

  楚中天一挑眉毛，聞言看向高台。

  隻見妝容精致、衣衫華美的姑娘們輪番上場，或抱彈琵琶，或吹奏橫笛，或彈奏古箏……姑娘們的臉上無不笑意盈盈，眼波流轉，風情萬千，一曲奏罷引得台下的人們春心蕩漾，連連叫好，激動者甚至站起來大喊著其中某位女子的花名，為其加油助威。

  楚中天也跟著叫了幾聲好，這幾位姑娘的技藝也算是不錯的了，畢竟在教坊苦練多年。可就是覺得少了點什麽，曲子彈奏得很熟練，姑娘們也很好看，就是……少了點神韻？

  腦海中忽然浮現出薛靖七在出雲穀竹林月下吹簫的情景，那蕩氣回腸的簫聲，讓他至今印象深刻，久久不能忘懷。

  小七果然是尋常女子比不上的。

  想著想著，楚中天情不自禁笑出來，臉色也微微發紅。

  不過話說回來，這麽晚了她和易劍臣也沒有回來，難不成還要在外麵一起過夜，真是讓人放心不下，哎。

  翠柳看在眼裏，心下了然。

  “聆溪姑娘準備地如何了？清芷，你快去催催。”鴇母叫來旁邊的一個丫頭，吩咐道。

  被喚作清芷的丫頭點點頭，便小碎步跑上了二樓，七拐八拐來到盡頭的一處屋子，叩了三下門，便閃身進去了。

  “姑娘，準備地如何了？很快便輪到姑娘獻舞了，媽媽讓我來催催。”清芷關上門，站在一個正背對著她端坐在梳妝台的姑娘身後，輕聲問道。

  被喚作聆溪的姑娘清顏白衫，青絲墨染，垂至腰際，身形清瘦，雖然隻能看到背影，但卻已美得讓人移不開目光。

  “清芷，幫我綰發髻可好，我這裏確實倉促了些。”聆溪溫婉一笑，卻並沒有回過頭來。

  清芷愉悅地應了聲，便上前在梳妝台上拿起玉梳，在聆溪身後輕柔而又嫻熟地梳著長發，挽著發髻。

  畫黛眉，點口脂，青玉簪束發，烏絲如瀑。

  聆溪靜靜地看著銅鏡中的自己，是那麽的驚豔，卻又那麽的陌生。

  目光垂下，心再無波瀾，素手戴上麵紗，遮住一半容顏，隻露出眉眼。

  “聆溪姑娘真好看，今夜姑娘一定能夠一舉奪下頭牌的。”清芷是聆溪的貼身丫頭。

  “順其自然吧。”聆溪苦笑，起身，轉身隨著清芷離開屋子，走向大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