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劫後餘生歎數奇
作者:簫劍行      更新:2021-03-06 02:31      字數:3856
  呼吸在這一刻停滯,殺氣驟然凍結於秋末冬初冰冷的空氣中,整個世界一片靜寂,失卻了所有的聲息,薛靖七屏住呼吸緊閉著雙眼,頭皮發麻,擋不住的殺氣擦頭頂而過,卻並沒有將她一劍致命。

  感覺到自己尚有知覺,眼珠在眼皮下滾了滾,薛靖七還是硬著頭皮微微睜開雙眼,隻見龍淵劍恰好抵住她的額頭,劍刃差分毫便要割破她的皮膚,然而龍淵劍卻凝滯在了半空中,易劍臣的神情看不真切,隻是握劍的手在輕微顫動,似乎是在做著劇烈的掙紮。

  薛靖七眼睫一顫,心下有了猜測,也顧不得再思索什麽,抓住時機身子迅速後撤拉開距離,右手抓過劍鞘對準龍淵劍就是迅速一收,將龍淵劍收歸鞘中,向上別住易劍臣握住劍柄的手臂,一時之間,寒光斂於鞘中,歸於平靜。然而此刻,易劍臣卻再次失控,想要拔劍攻擊薛靖七,但就在這一愣神的工夫,形勢已經由不得他,此刻她已經側身閃開,一記手刀狠狠劈向他的後頸,易劍臣一聲未吭,應聲而倒,不省人事。

  此刻終於長長地呼出那口憋住很久的氣,一刹那汗如雨下,一陣後怕,左肩膀的痛處劇烈起來,世界搖搖欲墜,終於支撐不住,頹然坐倒在地,背靠床邊,艱難地呼吸著。

  看著易劍臣昏迷時仍舊微蹙的眉頭,她沒來由地感到一陣辛酸和心疼,他的怨念和仇恨究竟積壓了多少,才會讓這麽一個溫潤如玉的君子,完全喪失理智,被心魔控製,成為殺人不眨眼的魔頭。此刻打暈了他,也不知他何時能醒來,更不知醒來後的他,會是哪個他。

  薛靖七眯了一陣,讓自己得到短暫的休息,恢複了少許的元氣,便單手從懷中摸出了隨身攜帶的止痛傷藥,用牙咬掉了瓶塞,也顧不得解開衣服處理傷口,直接將藥粉傾撒在狹長而血淋淋的傷口上,然後在床邊摸來給小丫頭包紮頭部剩下的布條,手口並用極為吃力地勉強包紮了一下,便堅持著起身想要把易劍臣扶到床上躺著。

  然而元氣大傷的她,徒用一隻手臂根本挪動不了沉甸甸的易劍臣,隻好作罷,任憑其躺在床邊的地上,簡單地也幫他包紮了右手臂被斷劍劃破的傷口。

  探了一下小丫頭的呼吸和脈搏,已經平穩起來,心下一塊大石也落了地,勉力幫她頭上磕破的傷處也上了藥,重新包紮好。

  做完這幾個簡單的動作後,她卻近乎耗盡了僅剩所有體力,隻能無助地向後倚靠著床邊支腿而坐,忍受著滾滾而來的困意,轉頭望著屋外的一片狼藉,還有已經漸漸暗下來的天色,心中五味駁雜。

  這一戰比她想象的還要慘烈。

  但也值得慶祝,劫後餘生。

  薛靖七掙紮著不想閉上眼睛,如果他們三人都昏睡過去,那再來個什麽人,出點什麽事情,該怎麽辦。然而不管她再怎麽不允許自己睡去,終究還是敵不過如海潮般湧來的倦意,過不多時便倚著床邊沉沉睡去。

  錦溪十裏,殘陽如血,暮靄沉沉。

  自醒來後便不見易劍臣和薛靖七蹤影的楚中天,愣是東奔西跑地把整個罡氣盟翻了個遍,也沒有尋到他們二人。

  正兀自納悶間,卓辰從後走來拍了拍他的肩膀,“剛剛我去守門的護衛那裏問過了,他們說大清早易兄和薛兄就策馬急急出門了,但不知是所為何事。”

  “……”楚中天懊喪地拍了一下腦門,“我怎麽都忘了去問他們,光自己在盟裏瞎找。急急出門?莫不是盟主派給他們什麽秘密任務……”

  “關心則亂嘛,”卓辰笑笑,從懷中掏出一個空信封來,神色也嚴肅起來,“應當不是執行任務去了,或許是私事。易兄早上收到一封來曆不明的信,我剛剛去他屋裏看了看,發現了這個信封,但是並沒有找到信紙,估計是帶走了。”

  看著信封上“易劍臣親啟”五個字,楚中天也實在看不出什麽端倪來,隻好叉腰歎息,放棄尋找。

  “希望不是什麽危險的事……”楚中天抱起胳膊來,“為什麽我和小七就沒有什麽心有靈犀之類的感應,就怕出了什麽事,我還蒙在鼓裏,傻傻地等著。”

  “嘖嘖嘖真偏心,易兄也是我們拜過把子的兄弟,你就隻擔心靖七一個人,莫不是……”卓辰又開始不正經起來。

  “打住打住!這麽大人了還想童言無忌啊!我和小七畢竟一起長大的,所以自然會更擔心一點,易劍臣那小子我也擔心啊,我……”

  “行了行了誰都不用擔心,他倆的功夫在你我之上,在正道武林也是數一數二的好手了,雙劍合璧的威力大家也都見識過,所以隻要不是他們自己打起來,就基本沒有什麽大事,困死了……我繼續回去睡覺了哈。”卓辰說完不理會楚中天目瞪口呆的神情,伸了個誇張的懶腰,徑直回了房。

  “喂死卓辰!你這個拜把子兄弟是假的吧!”楚中天又好笑又好氣地朝著卓辰的背影罵道。

  “好無聊,也不知道他倆什麽時候才會回來,我也回去睡會兒,然後傍晚出去逛逛。”楚中天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也回了房間,抱著被子撲倒在床上。

  卓辰手執折扇又悄無聲息地走出房間,腳步輕緩經過楚中天的窗前,從半支開的窗子下見到一沾枕頭就睡著的楚中天,嘴角揚了揚,聳了聳肩膀,大搖大擺出了罡氣盟。

  不緊不慢走到揚州城中熱鬧集市時,已經是下午了,卓辰找了個棚子簡單吃了飯,又漫無目的地東拐西拐,直到拐進一個幽深的沒有人煙的小巷盡頭,方才停下腳步,無奈地對著空空蕩蕩的巷子說道:“你無不無聊,跟了我幾個時辰,都能忍住不露麵。說吧,有什麽事情,石秋風那老頭兒又想幹什麽。”

  巷尾響起了幾聲尷尬的幹咳聲,一身朱衣的瘦高男子從陰影中現身,在卓辰的身後幾步遠單膝跪下抬手行禮。

  “朱雀?”卓辰轉過身來,一挑眉。

  “稟少主,其實……沒有什麽事情,隻是石長老命我暗中跟隨少主,確保少主安全。”

  “你確保我安全?”卓辰笑出聲。

  朱雀神情緊張,不知該作何回複,隻能一如既往低著頭不肯起身。

  “石老頭兒總想一切盡在他掌握中,把我當作個傀儡少主,生怕我做了什麽不負責任的事,威脅到白雲宗。”卓辰毫不遮掩,自嘲道。

  “少主怎麽能這麽想!萬萬沒有此等事!”朱雀大驚失色,疾聲反駁道。

  卓辰抬手製止了朱雀繼續把話說下去,“那日在試劍山莊破掉玄門金甲陣的人確實是我,但我自有計劃,如今有人栽贓嫁禍我們,這個時候再衝上風口浪尖,真的與找死無異。你以後不要再跟著我,你瞞不過我的,回去告訴石長老,少主終究也是主子,我爹不在,就是我說了算,他沒有權力監視我。”

  “少主……”朱雀還想再說些什麽。

  “我話隻說一遍。”

  卓辰斬釘截鐵地說完,便轉身離去,隻留下不知所措的朱雀,依舊跪在巷尾。

  錦溪十裏的天陰沉得很快,屋內沒有點蠟燭,已經猶如黑夜,隻有微弱的光線透過門窗照進來,添了一絲生機。

  薛靖七頸間的白色玉墜,同易劍臣腰間的墨色玉墜,同時發出隱隱的光芒,遙相呼應起來,一亮一滅,一滅一亮,似乎在訴說著久別重逢。

  易劍臣恢複了些許意識,眼珠在眼皮下滾動,但腦海中卻浮現出可怕的畫麵,他竟然揮劍斬向穆叔叔的女兒,還一劍砍斷靖七的劍,將其重創,鮮血也濺了自己一身,最後一劍必殺,龍淵劍斬落,再然後他就什麽都記不清了。

  “靖七——”易劍臣身子一個抽搐猛然睜開雙眼坐起身來,看著滿室狼藉,心裏越來越恐懼,最後目光落在床前閉目而坐的薛靖七和床上的小丫頭身上,心裏更是咯噔一聲。

  踉蹌地爬起身來湊到薛靖七身前,看到她左肩膀被鮮血浸透的衣衫和層層布條,還有地上斷為兩截的長劍,一切都與腦海中的畫麵一模一樣,易劍臣全身都發起抖來,一顆心如墜冰窖,眼睛再次紅了起來,伸出去的手卻停在了半空,不敢去碰觸薛靖七,就怕一碰,她就沒了,煙消雲散。

  頭痛得快要裂開,究竟發生了什麽,他已經都搞不清楚了。黑袍和四個殺手都不見了……靖七竟死而複生,而自己又對她做了什麽?!竟然下了如此重手……若不是靖七死命護住這丫頭,估計這麽個孩子也會死在喪心病狂的自己手中了吧……

  易劍臣不敢置信地凝視著自己的右手,這沾了兄弟知己鮮血的手。然而,卻驚異地發現自己右手臂上的劍傷被包紮過了,莫非是……

  “靖七!”易劍臣對著麵前的人呼喚著,卻又不敢去觸碰和搖晃她,眼中滿是傷痛和希冀。

  薛靖七迷迷糊糊聽到有人在叫她,好像是……易劍臣的聲音。頭昏腦漲地睜開眼,看到麵前易劍臣憔悴的神情,眼睛的顏色已經恢複正常,看來心魔已經離開他了,笑了笑,“真是萬幸。”

  見到薛靖七醒過來,易劍臣先是激動了一瞬,然而卻迅速背過身去,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麵對她,鼻尖一酸,淚水落下,卻又迅速擦去。

  “你怎麽了?”薛靖七見到易劍臣反常的舉動,疑惑道。

  “我……”易劍臣側過半邊身子,卻沒有醞釀好說些什麽,目光閃躲開薛靖七灼灼的目光,話鋒一轉,“我去安葬他們,你坐在這裏別動,好好休息,等我回來。”說罷,頭也不回出了門。

  薛靖七也沒有多想,扭頭看了看仍舊昏睡著的小丫頭,還有門外正木然地挖著土坑的易劍臣,幽幽地歎了口氣。

  秋末冬初,日頭下山也越來越早了,昏睡到現在也不知是何時辰,卻不知發生了什麽,肩膀的傷口似乎沒有之前痛得那麽厲害了,於是坐直了身子盤膝打坐調息,回複真氣,平複內傷。

  “爹爹,娘親……不要離開長安……”

  薛靖七聞言一驚,睜開了眼睛,轉頭向小丫頭看去,終於蘇醒過來了嗎。

  小丫頭的名字是叫做,穆長安麽。

  這真是一個美好的名字。

  小丫頭仍然閉著雙眼,但卻動了動胳膊,一癟小嘴,奶聲奶氣地哭訴著,看樣子是做了噩夢。薛靖七有些猶豫要不要叫醒她,因為,現實卻比噩夢更加冰冷和絕望。

  “長安乖,你爹爹和娘親永遠都不會離開你,他們隻是換了種方式,陪伴在你身邊。”薛靖七笑了笑,想了想措辭,對小長安鼓勵道。

  “可是我看不見他們……”小丫頭已經有些清醒了,但又沒有完全從夢中脫離出來,隻是順著薛靖七的話,潛意識問著。

  “這世間很多東西,是用眼睛看不到的,隻有用心才能感受到。”

  薛靖七歎息一聲,這話應當是有些道理的。她雖然完全不記得爹娘,但是她總感覺,爹娘是很愛很愛她的。

  她雖然失憶,但和那些真正的孤兒,卻是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