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錦溪十裏空許約
作者:簫劍行      更新:2021-03-06 02:31      字數:3101
  烈火灼燒的熱讓人無法呼吸,刺眼的猩紅血色無盡地蔓延,充斥著全部視野,鬼哭狼嚎的慘叫聲讓他狠命捂住耳朵也無法躲避。

  滴水之刑讓人的頭皮被泡軟然後脫落,露出白森森的頭蓋骨,頭蓋骨繼續被滴透,受刑人在死之前早已失去心智瘋瘋癲癲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八萬四千根鋼釘密布鋼板,被縛住手腳的人在上麵嚎叫地掙紮著直到全身被刺穿。獄卒用燒紅的鐵刷奮力刷洗著凶犯的後背,條條肋骨都隱約可見,皮肉早已翻開,血肉模糊。囚犯被獄卒用鐵鉤勾住了嘴巴,用鐵鉗夾著燒得滾燙通紅的鐵丸塞入其口中,燒爛唇舌和喉嚨,鐵汁灌入肚腸之中。數不盡的長蛇將人死死勒住,咬死,毒死,還有被毒蜂和毒蠍子蟄到全身腐爛流膿的人,對著他絕望地伸出手,希望他能救他們一命。

  地獄修羅持著一把鐵錘,梟梟地笑著走過來將燒得通紅的鋼釘對準他的心髒,一錘下去狠狠釘穿他的身體。

  巽倏地坐起身來,睜大眼睛看著空空蕩蕩的黑暗,大口大口喘息著,衣衫已經被冷汗浸透,又濕又冷。雖然已經知道了那是夢,但是身子還是不住地顫抖,手冰涼得不像活人。肋下和左臂的傷口隱隱發痛,巽皺眉捂住黑衣裏麵白色的布條,被鋼釘穿透過的傷口,成為他身上永遠無法磨滅的印記,這醜惡的丟人的印記。

  雙拳再次攥緊,眼中的殺氣和怨氣也凝聚起來,他迅速地穿上黑色緊身外衫,將床頭的兩把短劍別在腰間,係上麵巾就要匆匆出門。

  “你的傷還沒好,現在又要去哪裏闖禍。”乾冷冷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巽吃驚地一回頭,方才他竟然大意到,連乾一直在他房中都不知曉。

  “巽,你不是一個稱職的殺手。”乾從陰影中走出來,皺眉說道。

  “但我在遇見他們之前,共殺過三百一十八人,從未失手,任務也從未失敗。”巽嗤笑道,似乎在證明自己仍是一個稱職的殺手,如今隻不過遇上了克星。

  “任務第一,私仇第二,除此之外,不許惹事。還有,除了無條件服從宗主之外,殺手不能有其他的情感,比如你現在的怨恨,就是你闖禍的元凶。”

  乾頓了頓,語重心長繼續說道,“你如果能完美地滅掉敵人,沒有人會責怪你,但若因為這種事失手了,暴露了身份,連累了天宗,你就不會隻承受這點兒刑罰就完了!宗主之所以沒有重罰我們,因為我們八人是天門殺陣的組成部分,少一個都不行,重新培養一個殺手是需要時間的。但是,這並不意味著,我們真的無法被取代!你明白嗎?”

  巽神色有些動容,他心裏也知道,如果他不是天門殺陣的一份子,那他早如夢中一般死去,而不會有心跳有呼吸地站在這裏,還想著去複仇釋放這股怨氣。但是乾話中有話,他也聽得出來,無非就是他功夫不足夠高,每次都敗給易劍臣、薛靖七他們,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隻會給天宗其他殺手惹來麻煩。

  “你放心,這次的目標武功在我之下,我不會失手。”巽冷冷地撂下一句話,頭也不回地出了門,幾個縱躍消失在夜色中,徒留乾無奈地皺緊眉頭。

  戌時七刻,夜色如漆,秋風徐徐,一個不起眼的小村落,一戶不起眼的人家,屋內還亮著昏黃的燭光,雖然不夠明亮,但足夠溫暖。

  “爹爹你前幾日出去做什麽了呀,身上的傷口還疼嗎?”一個年紀約莫五六歲梳著燕尾的小丫頭爬上床伸手摸著中年男子肩膀處的白色布條,一本正經地關心道,聲音還稚嫩,宛如一串銀鈴。

  “長安乖,爹爹已經不疼了,都是小傷,沒事的,長安該睡覺了哦。”中年男子笑著將丫頭抱起來,用已經生出新胡茬的下巴蹭了蹭她白裏透紅的臉蛋,然後讓她躺在床上,給她蓋上了被子,輕柔地拍著,哄她入睡。

  燭火下正在縫補著衣物的少婦轉頭看到了這溫馨的一幕,無言地溫柔笑笑,但眉眼間仍有淡淡的憂慮。

  小丫頭已經沉沉睡去,中年男子站起身來,悄悄走到少婦的身後,從背後抱住她,將頭埋在她的頸間,卻什麽都沒有說。

  少婦停下了手頭的針線,抬起一隻手撫上男子的手臂,抬眼笑道,“笙哥,這一切應該都結束了吧……前幾日你滿身是血地回來,我真的好怕,你就這樣去了……”說著說著,聲音有了一絲顫抖和後怕。

  “雁兒,對不起,我騙了你這麽多年,還讓你為我擔驚受怕了。”穆平笙眼眶有些濕潤,但又鬆了一口氣,笑道,“我已經見到了少主,他是那樣的出類拔萃,還成功拿到了龍淵劍,我也算不辱使命,能夠給莊主一個交代了,也可以正式退出江湖恩怨了,過我們平凡幸福的小日子。”

  少婦紅著眼睛點點頭,也笑了出來,“不要說對不起,我從來沒有怪過你。不管你是平凡樸實的莊稼漢,還是試劍山莊的忠義護衛,你都是我的夫君,是長安的好爹爹,我們母女倆為你感到驕傲。”

  穆平笙更加抱緊了懷中的人,他就算豁出性命,也一定要保她們母女倆一世平安。

  燭火被吹滅,屋子黑了,所有人都漸入夢鄉。

  濃重化不開的黑色中,有一雙如雪般明亮的眼睛,也是一雙如利刃般銳利帶著殺意的眼睛。手指漸漸摩挲上了劍柄,巽嘴角的笑意愈來愈深。

  第二日清晨,太陽還未完全升起,天還蒙蒙亮,易劍臣便被敲門聲給驚醒,頭痛欲裂地爬起身來去開門,打開門卻見到一個陌生的麵龐,是罡氣盟守門的護衛。

  “易少俠,這裏有你的信。”那個身形頎長的護衛將一個信封遞給易劍臣。

  易劍臣有些疑惑地接過信封來,問道:“這是誰給你的。”

  “一個臭乞丐,估計是受了誰的差使吧。”護衛說罷,打了個哈欠便轉身離開了。

  易劍臣關上門,一邊走著一邊拆開信封,展開裏麵的信紙,定睛一瞧:

  錦溪十裏,最遲辰時,你還能見穆平笙最後一麵。

  寒意自捏著信紙的指尖瞬間竄入四肢百骸,易劍臣大腦一片空白,整個人也完全清醒了,信紙被顫抖的手憤怒地握成一個紙團,轉身迅速穿好衣衫背上劍囊就衝了出去。

  睡夢中覺得口渴睡眼惺忪地下床給自己倒杯水喝的薛靖七,此刻正從半支開的窗棱間,發現了易劍臣匆匆離去的身影,不由得有些奇怪,打開門衝著易劍臣的背影喊了句,後者卻充耳不聞,急匆匆跑向馬廄。

  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

  薛靖七也不顧得補覺了,急忙也穿好衣衫拿上劍就想跟著易劍臣去看看,經過長廊時卻發現他的屋子連門都大敞著未來得及關,心中不好的感覺更加強烈。忽然目光瞥到了他屋子內門口地上的一個揉皺的紙團,遲疑了一瞬進屋撿起紙團展開來看,見到紙上的字,頓如置身冰窖,抬頭看著日頭的方位,現在已是卯時一刻,快馬加鞭趕到錦溪鎮十裏村,恐怕也來不及了。

  順手幫易劍臣關上了房門,便也疾奔馬廄,去尋易劍臣的身影。這恐怕是個圈套,以穆平笙為餌,誘殺易劍臣。他就算有龍淵劍在手,一個人去她還是萬萬放心不下的,但此時也來不及再叫醒楚中天等人跟他們一起去了,於是隻好作罷,隻期望今日之事憑他們二人之力能夠應付得來。

  易劍臣翻身上馬拉著韁繩神情緊張正欲奔出馬廄,卻意外地見到了趕過來的薛靖七,不由得有些愣神。

  “這件事我也知道了,你一個人去我不放心,我隨你同去,一旦有什麽事也能有個照應。”薛靖七牽出馬來利落地翻身上馬,拉起韁繩來對易劍臣誠摯地說道。

  易劍臣神情有些動容,卻並沒有說什麽,扯出一絲笑容對薛靖七點點頭,然後兩人一夾馬肚子頭也不回地衝出了罡氣盟,抄近路並轡疾馳錦溪十裏。

  馬蹄聲踏破山林的寧靜,驚起山中的鳥雀,一藍一白兩抹身影飛馳而去,隻留下滾滾的沙塵和淺淺的馬蹄印。易劍臣時不時抬頭仰望日頭的方位,見到其一寸寸偏移,焦灼而揪痛的心也一寸寸結冰,手中的韁繩越握越緊,他已經無法再承受一次這樣的生離死別,他不希望周圍的人因為他,重演家破人亡的慘劇。

  薛靖七注意到了易劍臣的不安神色,醞釀了許久,卻不知該如何安慰他,隻能裝作胸有成竹對他鼓勵道:“不會有事的,我們一定來得及的。”

  易劍臣對薛靖七淡然一笑,“謝謝你,與我同在。”

  薛靖七聞言卻沒有看向易劍臣,隻是神情專注地看著前方的路,瀟灑笑道:“謝什麽,我們是知己,不是嗎?”

  易劍臣嘴角微微揚起,這次卻不是逞強裝出來的,而是發自內心的,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