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日暮歸途晚風涼
作者:簫劍行      更新:2021-03-06 02:30      字數:4676
  “爹、娘,孩兒不孝,今日才來拜祭。”

  易劍臣對著後山墳塋前所立墓碑重重磕下三個頭,直起身子後雙手平舉一碗清水,敬道,“孩兒終於不負所托,守住了龍淵劍,今日先以水代酒,敬你們一碗,等孩兒完成任務和使命後,定會買來好酒,歸來與你們共飲。”

  說罷,右手持酒碗在墳前拂過,清水澆在泥土中,濺起點點水花,也在他的心湖中濺起了漣漪。

  穆平笙也紅著眼眶,釋然地一笑,緩緩點點頭,也在墳前深深鞠下一躬。

  天色漸晚,易劍臣再三堅持要送穆平笙回去,但還是被堅定而委婉地拒絕。穆平笙表示自己的傷已無大礙,並且他們已經拿到了龍淵劍,還得知了七星劍的下落,保險起見,應該速速啟程返回罡氣盟,告知楚盟主。而且眾人都受了不輕的傷,此刻再遇到襲擊恐怕無力對付,還是先回到罡氣盟養傷最為穩妥。

  易劍臣最終還是拗不過穆平笙,便隻好在此辭別,目送他離開。龍淵劍如今已經與穆叔叔沒有幹係,他應該不會再有什麽生命危險了吧。

  “不知卓兄有何安排?”易劍臣拍了拍卓辰的肩膀,有些遺憾地問道,畢竟曲終人散,人之常情。

  “易兄別忘了,我此行的目的,是為了尋找殺父仇人的線索,並非龍淵劍。既然目前也仍然沒有什麽頭緒,而你我的目標又是一致的,那我就暫且跟在你身邊吧,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卓辰笑道。

  易劍臣微微驚訝,笑道:“我們此行就要回罡氣盟了,卓兄願意同路?”

  卓辰不置可否地點點頭。

  司徒念有些頭疼,這家夥如果一直跟著易大哥,豈不是以後她和他也是抬頭不見低頭見了,想想都覺得可怕。

  似乎是感受到司徒念瞄過來的目光,卓辰一側首,對上司徒念的目光,微微一笑。

  司徒念身子一僵,急忙收回目光,用手扶住額頭。

  傷勢最輕的三人騎馬和駕車,其餘四人坐馬車,七人決定馬不停蹄趕回罡氣盟,至於療傷就在馬車裏解決,而傍晚時分路過村鎮再出去買點吃食,填填肚子。七星龍淵劍事關重大,不敢在路上耽擱太長時間,一切隻能回去再安頓。

  卓辰和楚子鈺騎著馬,唐川柏坐在馬車前駕著車,易劍臣、楚中天、薛靖七、司徒念在馬車裏坐著,沉默著,隱隱透著一絲詭異。

  司徒念一直目光遊移,薛靖七就坐在她的對麵,她此刻卻不願抬頭將目光落到她的身上,不知是仍然生著氣,還是覺得愧疚,不知道該怎麽麵對這個自己昔日喜歡得要死要活的人。若在往日,見到薛靖七受了傷,她一定是第一個衝上去關心她並幫她療傷的人,而此刻沒有了男女身份的隔閡,她反而覺得她們之間的距離更遠了。司徒念側過頭去,將目光瞄向窗外的景色,希望緩解此刻的尷尬。

  心思細膩的薛靖七察覺到司徒念對她的尷尬態度,心中也有些愧疚,也沒有主動開口說些什麽,扭頭見到楚中天右手小臂上劍傷嚴重,卻一直沒有上藥包紮,於是打開自己的隨身包袱,掏出金瘡藥來,就伸手抓住了楚中天的右手手腕。

  楚中天倒是嚇了一跳,不知道薛靖七要做什麽,但也沒有掙紮,隻是眨眨眼睛注視著她。隻見薛靖七沉默地解開他的右手護腕,又小心翼翼地卷起他的衣袖,將狹長的傷口露出來,拿掉瓷瓶的塞子,輕柔緩慢地將藥粉撒在他的傷口上。楚中天又是驚訝又是欣喜,雖然上藥的時候有點疼,但他心裏卻像吃了蜜似的甜,想笑,卻又怕薛靖七發現,隻能抿起嘴死死忍著,一臉滑稽的表情。

  注視著薛靖七認真靜謐的側顏,她冰涼的手指碰觸到他熾熱的手臂,激起一層細細的戰栗,楚中天心跳有些加快,隻覺得薛靖七的溫度涼涼的,撓的他的心也癢癢的。但是,他越發覺得薛靖七的手涼得有些不正常,於是忍不住打破沉默,小聲問了句:“小七,你的手好涼。”

  薛靖七聞言莞爾一笑,並沒有說什麽,而是繼續撕下布條來給楚中天的傷口包紮。包紮到一半時,忽然有一隻溫暖的手掌抓住了她的左手,薛靖七手上的動作一滯,吃驚地抬頭看去,隻見易劍臣笑了笑,關切道:“讓我來吧。”

  楚中天和薛靖七同時怔怔地看著易劍臣,易劍臣直接無視兩人的目光,接過薛靖七手裏的布條,徑自給楚中天包紮完畢,然後對薛靖七笑道:“你手腕上的傷口又裂開了,也要上藥和重新包紮,你先歇著,我給小天包紮。”

  薛靖七心中一動,幹笑著縮回了手,給易劍臣騰了地方,然後轉過身去自顧自解著護腕,露出裏麵已經被鮮血染透的白色布條,咬牙想要自己先拆掉布條重新上藥,誰知易劍臣的背後就像長了眼睛,此刻又幽幽說道:“讓你待著別動,等我給小天包紮完,我幫你換藥,你傷的是手,一個人不方便。”

  楚中天聞言半天才緩過神來,一開始以為易劍臣是因為關心他所以才想替小七幫他上藥包紮,後來又猛然意識到易劍臣關心的對象根本不是他,而是小七!楚中天恨恨地看著易劍臣,氣他不合時宜地打斷了他和小七難得的親密機會,也氣自己神經大條,光顧著自己被小七關心窮開心,卻沒有意識到小七的手之所以那麽涼就是因為舊傷複發再次失血,他作為一個男子漢大丈夫,卻沒有做到小七對他所做的那些,不禁覺得痛心疾首。

  薛靖七啞然失笑,“我又不是嬌氣的小姑娘,這點傷我自己還是能應付的,就不用……麻煩你啦。”

  易劍臣聞言卻停下了手頭的動作,轉過身子來語重心長道:“你這個人啊,總是喜歡逞強。你的傷確實一個人也能夠應付,但是現在你不是一個人,你有我們呀,所以又何必獨自撐著。不過當你真的隻剩一個人時,那就真的要靠自己撐著了。”易劍臣說完,驚覺自己的語氣太過於嚴肅,於是急忙補上了一個燦爛的笑臉。

  “說得太對了!她一直都喜歡自己一個人撐著,從小就這樣。”楚中天連聲讚同道。

  薛靖七的心裏卻掀起了滔天波瀾,她什麽都沒有說,卻忍不住鼻尖突如其來的酸意還有眼前迅速蒙上的水霧,急忙迅速眨了下眼睛,調整自己的狀態,以防被發現自己的失態。此刻她很慶幸自己當時沒有轉回身去,她怕把自己的脆弱全部失控地展現出來。

  自從失憶醒來的那一刻,她就決定了一切靠自己撐著,沒有誰是天經地義可以讓她無條件依靠的,隻有父母,然而她連擁有父母的資格都失去了。她總是付出很多,卻很少苛求回報,因為隻有如此,別人對她好時,她才會心安理得,才會覺得自己沒有麻煩、連累、辜負、傷害任何人。

  但在武功高強、堅強樂觀、無所畏懼的外表下,她畢竟還是個姑娘家,也會傷心脆弱,也會孤苦無助,也希望能有讓她依靠的肩膀,希望有人能將她擁入懷中,說一句“別怕,你還有我”。

  雖然知道易劍臣隻是把她當作好兄弟,所以才會這麽說,但是她不得不承認,此刻的她,對易劍臣已經不是簡單的那種感情了。他在她心中,已經占據了一處獨特而陌生的位置。

  薛靖七沉默片刻,轉回身對易劍臣釋然地一笑,“你說得對。”

  易劍臣報以溫暖的一笑,然後繼續給楚中天身上的其他劍傷上藥和包紮了。

  聽到易劍臣的一番話,司徒念也想了很多,目光從窗外收回來,有意無意地看向正低著頭沉思的薛靖七,注意到了她嘴角上的傷還有手腕和胳膊上的傷,不由得有些心疼,想起那夜楚中天對她吼的那些話,她越來越覺得自己太過小肚雞腸,根本不知道薛靖七她一個人承受了多少。

  楚中天身上雖然劍傷很多,但所幸傷口都不深,修養一些日子便可無礙,而易劍臣也很快就幫他上藥包紮完畢。本來楚中天想搶著幫薛靖七給傷口換藥的,但無奈易劍臣已經把話說在了前麵,他也不好再爭什麽,隻能酸溜溜地看著易劍臣給她換藥。

  易劍臣幫薛靖七拆掉了原來的布條後,露出了猙獰的傷口,不由得皺了皺眉,小心翼翼動作輕柔地幫她把傷口周圍的血跡和之前的草藥都處理掉,然後將金瘡藥粉均勻地塗抹在上麵,痛得薛靖七差點猛地一縮手。

  “太險了,這傷口再深一寸,就傷到了筋脈,你的左手就要廢掉了。往後的這些日子,直到你傷勢完全恢複,你都不準再用左手了。”易劍臣一邊纏著新的布條,一邊像大夫一樣叮囑道。

  薛靖七吞了一口唾沫,聽話地點點頭。

  易劍臣見狀卻笑了出來,“忽然變得這麽乖,我有些不適應。”

  “……”薛靖七汗顏。

  楚中天酸溜溜道:“我最近一直都不適應……”

  “……”薛靖七繼續保持僵硬。

  天色已晚,隻聞得外麵唐川柏“籲——”的一聲,馬車緩緩停下來,唐川柏轉身掀開簾子問道:“我們現在到了一個村鎮,我現在下去買點吃的,你們要不要一起?”

  “我跟你一起。”司徒念說罷,就鑽出了馬車,跳了下去。

  “我也下去,和你們一起。他們二人傷勢較重,就留在馬車裏休息。”易劍臣對唐川柏說完,就要跟著下去,卻忽然被楚中天拉住。

  “嘿嘿,你們出去買吃食的工夫,能不能把龍淵劍留下,給兄弟我賞玩賞玩呀。”楚中天亮晶晶的大眼睛盯得易劍臣直起顫栗,嫌棄地瞄了他一眼後,索性把整個劍囊都解了下來扔給了楚中天,然後轉身下了馬車。

  楚中天興高采烈接過劍囊來,取出裏麵的龍淵劍,激動地想要拔劍再次見識下龍淵劍的氣勢和威力,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一拔之下竟然沒有拔動,楚中天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睛,再次使出吃奶的勁兒拔劍,接過仍然是紋絲未動。

  薛靖七看好戲似的抱著手臂默默地看著楚中天齜牙咧嘴地拔不出劍來,強忍笑意,卻不拆穿。

  “我右手臂的傷已經這麽嚴重了?!竟然連拔劍的力氣都沒有了!”楚中天一臉驚悚狀。

  “……”薛靖七幹咳了幾聲,“龍淵劍比較任性,隻有它的主人才能拔出來。”

  “騙誰呢,哪兒有這麽稀奇的事兒。”楚中天不相信,於是仍然使出渾身解數也要把劍柄給拔出來,然而就算敲打碰撞雙手拔劍也是未果。

  薛靖七無奈地搖搖頭,目光瞥到了劍囊裏的另外一把劍,不由得有些驚奇,問道:“竟然還有一把劍,是他原來的配劍嗎?”

  累得氣喘籲籲的楚中天放棄了拔劍,對薛靖七答道:“不是,他原來的配劍在尋劍時斷掉了,這把劍是他一直都背著的,但是他從來都不用,就算麵臨生死關頭,他也不拔劍,真不知這把劍究竟有何名堂。”

  說著,楚中天立馬彎腰將劍囊裏的那把劍也抽了出來,打量了半天,覺得製式普通,並不像什麽神兵利器,於是右手握住劍柄一拔劍,寒光一閃,隻見劍身靠近劍柄處竟然還刻著什麽字,定睛一瞧,上麵用繁體正楷刻著“楊書言”三個字,不由得愣了神。

  薛靖七也探過腦袋來瞧,看到劍身上刻著的三個字不禁有些不解,但又好像有些熟悉,見到楚中天神情微妙,於是出聲問道:“怎麽了?”

  楚中天回過神來,注視著薛靖七片刻,見她並沒有任何反應,在心裏暗暗鬆了口氣,否定了心中的猜測,然後將劍收回鞘中,笑歎道:“易劍臣這小子真的是個癡情的家夥,連意中人的配劍都要日日背著,還保護得跟寶貝似的,命都快丟了也不拔劍,就怕劍斷了。”

  薛靖七卻有些吃驚,猶豫了片刻才試探地問道:“你是說,他早已有了意中人……”

  楚中天點點頭。

  “可是他意中人的劍,為什麽不自己帶著,而是由他保管?”薛靖七盡量保持言語中不摻雜其他的情感,隻是充滿好奇地問道。

  楚中天落寞地笑笑,醞釀了片刻,對薛靖七笑道:“這個名字你不覺得熟悉嗎,她就是楊牧成前輩多年前去世的獨女,也是易劍臣的青梅竹馬。就因為如此,我才感歎他的癡情嘛……人都已經不在了,他還走不出來,還信誓旦旦說此生不再喜歡其他的姑娘,哎,真是個倔脾氣。”

  薛靖七強撐出一個同情的笑臉,點點頭,但心裏已經落寞起來。原來是楊牧成前輩的女兒,難怪她剛剛會忽然湧出一種奇怪的熟悉感。

  原來他心裏已經有了喜歡的人,而且不會再喜歡上別人。

  薛靖七自嘲地一笑,覺得自己無比悲哀,沉寂許久的心好不容易心動了,卻喜歡上了一個不會有結果的人。

  楚中天將兩把劍都重新放回了劍囊中,抬頭見到薛靖七別扭的神情,心裏不禁有了猜測,於是苦笑道:“小七……”

  “嗯?”薛靖七佯裝無事地看向楚中天。

  “你是不是,喜歡上易劍臣了。”楚中天深呼吸,鼓起勇氣問道。

  薛靖七卻是一震,幹笑幾聲反駁道:“沒有啊!你忽然說什麽傻話。”

  “你騙不了我,”楚中天注視著薛靖七躲閃的眼睛,苦澀道,“因為你這個人從來都不會撒謊,不會偽裝,你的心,永遠寫在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