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此生夙願隨風去
作者:簫劍行      更新:2021-03-06 02:30      字數:4969
  圍觀著猜燈謎的人群熙熙攘攘,司徒念仗著自己身材嬌小,身手敏捷,在人與人之間的縫隙中擠來擠去,好不容易才擠到了最前列,看著前麵那個笑容慈祥的中年男子笑著對眾人說,“今天猜燈謎可是有大獎,看到我右手邊的這個花燈了嗎,就是第一名的獎品。”

  那個花燈製作精美無比,比得這大街上很多花燈都要好看。人群中爆發出一聲聲叫好聲,眾人迫不及待想要開始競猜,好將那盞精美的花燈送與佳人一討歡心,抑或是拿回家中掛在屋簷下好好裝點一番,增加些節日的氣氛。

  “薛大哥,我們今天一定要把這盞花燈贏到手……”司徒念一邊說著一邊習慣性往身邊看去,卻吃了一驚,並沒有發現薛靖七的身影。司徒念奇怪地四處張望著,就連那個吃糖葫蘆的街角,都沒有看到薛靖七,莫不是人流衝散了。

  司徒念有些失落,薛大哥不會就這麽不聲不響地離開她左右的,楚中天那小子也不知道死到哪裏去了……哎?楚中天?!

  司徒念忽然明白了什麽,薛大哥的失蹤一定跟那小子有關!一瞬間氣得牙癢癢,恨不得立刻衝出人群找到楚中天暴打一頓,然而這茫茫人海哪裏尋得到人影?還是算了,既來者則安之,還是先好好聽聽燈謎吧,回府後再收拾他。

  “第一個謎題,聽好了!左邊不出頭,右邊不出頭,不是不出頭,就是不出頭!打一字。”那中年男子笑嗬嗬地翻過一塊木牌後,朗聲讀道。

  司徒念一愣,什麽不出頭,左不出頭右不出頭的,這,這怎麽這麽繞啊,跟繞口令似的……周圍的人們也開始念念有詞,手裏也比劃著,絞盡腦汁就是想不出來,甚至還有人對那老板抱怨道:“這第一題怎麽就這麽難啊。”

  中年男子隻是保持著那慣有的微笑,並不答話。

  “是林字。”一個清亮的聲音忽然響起,眾人的自言自語聲也瞬間歸於安靜,似乎是在琢磨這個是否就是謎底。

  “恭喜這位姑娘,答對了!”中年男子翻開謎底的牌子,對那位姑娘誇獎道。

  眾人嘩然,比劃比劃一下子恍然大悟,又是佩服這位姑娘的才智,又是痛惜自己錯失了第一個機會。

  司徒念好奇地看向那位姑娘,隻見她瘦瘦高高的,一襲淺黃衣裙,長發在腦後隻是用長長的發帶簡單地係了一下,散在後麵。沒有精致做工的衣衫,也沒有胭脂水粉加以修飾的容顏,但卻是那麽與眾不同,氣質清雅幹淨,與周圍的姑娘們都不同。

  司徒念暗暗心道,看來不是富貴人家的姑娘,卻能有如此不俗的氣質,若是能好好修飾一番,定是個大美人兒。

  此時在偷偷打量阿卓的,除了司徒念,還有一個年輕的男子。

  那男子衣著華美,似笑非笑地看著阿卓,手中的折扇有一搭沒一搭地輕輕敲打著左手手心,不知在想些什麽。

  “且聽第二道謎題,還是打一字,自古不簡單,有人也有山,山倒人挺立,能頂半邊天!”中年男子掀開第二個木牌。

  “是??”這錦衣男子笑問道。

  “不對,這位公子,山倒了,可你的山卻是立著的呢。”中年男子笑答。

  “我猜,是婦字。”阿卓笑道。

  “這位姑娘可真厲害啊,又答對了!”中年男子對阿卓豎起大拇指,轉身翻開謎底的牌子。

  人群中已有人鼓起掌來,司徒念也跟著拍起手來。

  看到阿卓那一抹能融化冰雪的含蓄笑容,錦衣男子彎了彎嘴角,視線一直盯著阿卓不放。

  “最後一個謎題,隻待雙方心融洽,才可將那情侶結,打一字!”中年男子翻開第三塊木牌。

  阿卓此時卻沉默了,這聽起來更像是一句愛情詩,並沒有太多的線索,一時也猜不到謎底。

  錦衣男子此刻嘴角一勾,一展折扇故作瀟灑地扇著風,踱步走到阿卓的旁邊,笑問:“這位姑娘,這道題我已猜到答案,若姑娘心中也有答案,可以先猜。”

  阿卓看到麵前的這個衣著華美的公子哥說話時靠她如此之近,不著痕跡地向旁邊退了一步,對他禮貌地笑道:“這道題我猜不出了,公子既已有答案,那便說出來好了。”

  阿卓的小動作被錦衣男子捕捉到,眼中笑意更深,換作其他的女子,見到他這樣打扮這樣身份的人,往上撲還來不及,她卻在躲,有意拉開距離。

  “是倩字。”錦衣男子朗聲說道。

  “這位公子答對了,恭喜恭喜!隻不過……三局兩勝,這花燈還是歸這位姑娘了。”中年男子提過花燈,笑道。

  “那是自然,這樣美的花燈,自然應當歸這樣美的姑娘所有。”錦衣男子笑道。

  “天啊,這個公子好帥好溫柔啊,還這麽會說話。”

  “他不知是哪家的公子,真的好撩人。”

  人群中已經有幾個姑娘開始犯起花癡來。

  錦衣男子聽到人群中誇他的聲音,眼裏笑意更深。

  阿卓卻似乎並不為他所動,隻是接過花燈,對那老板笑著道了聲謝,也對他點頭示意,轉身便走。

  “哎,如此良辰美景,不知姑娘可願與在下一起提燈遊湖?”錦衣男子攔住阿卓。

  人群中的那幾個姑娘又開始激動起來,似是無比羨慕。

  另一旁的司徒念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這些姑娘都是什麽品位啊,這公子哥,一看就是個風流胚子、繡花枕頭。

  “多謝公子美意,小女家中還有事,恐怕不能遂公子的願了。”阿卓心裏總是隱隱有種不安的感覺,感覺這個公子哥行為張揚高調,不是善茬。

  “喲,姑娘你可知,你是第一個敢拒絕我的人。”錦衣男子仍是不改笑意,右手卻緊緊抓住了阿卓白皙的手腕,並沒有放她走的意思。

  “公子請自重!”阿卓臉色一變,使勁掙脫他的手,卻是怎麽都掰不開。

  人群嘩然,開始指指點點,司徒念也皺起了眉。

  那中年男子也看不下去,湊上前來當起和事老:“這位公子,既然這位姑娘不願,你又何必勉強呢?”

  “嗬,能被我鄭齊看中,是她的福氣。”錦衣男子終於露出了真麵目,不再偽裝翩翩公子。

  眾人一片嘩然,中年男子也吃了一驚,變了臉色,急忙行禮:“小的有眼無珠,不知是知府鄭大人的公子來了,還請公子恕罪。”

  阿卓臉色一白,知府的公子,她還真的是得罪不起的。人群中原本想幫忙的好心人,知曉此人的身份後,都忌憚起來,打消了拔刀相助的念頭。

  “小美人兒,走,我們去提燈遊湖,可不能辜負了這麽好的景色。”鄭齊玩味地笑著,抓著阿卓的手腕就要擠出人群。

  忽然“啪”的一聲,鄭齊忽覺自己左臉頰火辣辣的痛,不知道被誰扇了一巴掌,於是鬆開了抓住阿卓手腕的手,氣勢洶洶地朝著四周怒喝:“哪個不要命的,敢打我!”

  阿卓驚住了。

  隻見一個同樣穿著鵝黃衣衫卻俏皮得很的姑娘,將她拉到身後,抱著胳膊一臉鄙夷地對鄭齊說道:“是我打的。不要臉的家夥。”

  “小丫頭片子活得不耐煩了,給你一次活命的機會,看你也有點姿色,要不要跟本公子一起去提燈遊湖啊。”鄭齊正欲破口大罵,但是看到司徒念的容貌後,轉而又開始了調戲。

  “真是笑死人了,給我活命的機會?你知道我是誰嗎?我可是司徒家的人,武林世家會怕你一個小小的知府的兒子?”司徒念又好笑又好氣地對鄭齊罵道。

  話音剛落,人群再次炸開了鍋,今晚的大人物可真是一個接著一個啊。

  鄭齊眸子一暗,他的身份欺負欺負百姓還可以,司徒世家雖然也歸爹爹管轄,但卻是連爹爹也要忌憚三分的,他還是惹不起的,於是冷哼了一聲,甩袖而去。

  人群這才漸漸散開。

  “多謝司徒姑娘相救。”阿卓感激地對司徒念深深鞠躬。

  “哎不必這麽客氣,小事一樁!我司徒念,平生最瞧不起這種人,若是他以後還敢來騷擾你,你就到司徒府來找我,我一定把他打得滿地找牙!”司徒念瀟灑地用右手大拇指指肚摸過鼻尖,儼然一副大俠的樣子。

  阿卓忍俊不禁,點點頭,兩人道別分手。

  殊不知,在一個拐角處,鄭齊正盯著阿卓離開的背影,嘴角揚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對旁邊的一個家丁打扮的人一揮手,低聲道:“跟著她,搞清楚她家的底細。”

  “是,少爺。”黑暗中的一人消失在人海中。

  “易師兄,我們要不要去放個河燈?”白小生看到那邊被河燈映得星星點點燦爛無比的湖水,又想起了河燈的含義,想起他們已經過世的雙親,還有……書言師姐,心下一酸,想要去寄托思念。

  易劍臣一怔,目光瞥向那燈光璀璨的湖水,心一沉,點了點頭。

  三人來到湖邊,在商販那裏買了些許河燈,一盞盞點亮,蹲下身子將其放置在湖中,讓其順水漂流,寄托對已故親人的思念。

  爹,娘,孩兒不孝,至今未能手刃仇人,為你們報仇,等孩兒奪得此次試劍榜首,就能下山去白雲宗調查真相了。

  易劍臣抬頭看向天上已被燈火遮掩得不是很清晰的星辰,想起了當年書言在屋簷上跟他說的話,爹娘並未離開他們,隻是化作星辰,在天上永遠守護著他們。

  “爹,娘,小生現在在書劍門生活得很開心,你們在天上就不要擔心我了。我將來一定會成為江湖百曉生,讓你們能為我而驕傲。”白小生看著隨水漂走的河燈,嘴角揚起一絲苦笑。

  “爹,娘……你們安息吧。”陸夕顏欲言又止,自己已經走上了不歸路,注定不能和其他平凡的姑娘家一樣,和自己心愛的人安安穩穩地過上一世。如果爹娘還在,一定不希望看到她變成這樣吧……

  易劍臣苦笑,泛起一陣心酸,原來大家都失去了雙親,都是可憐之人。

  “我們要不要給書言姐也放一個……”白小生沉默了片刻,轉頭對易劍臣輕聲說道。

  陸夕顏神色微變,心裏一痛,伸手便要去再點燃一個河燈。

  “不必了。”易劍臣歎了口氣,站起身來說道,“她說不定還活著。”

  陸夕顏手一滯,不做聲地將伸過去的手收了回來。

  “可是都六年了……如果書言姐還活著,為什麽不回來。”白小生激動道。

  “……可能她有了新的生活吧。”易劍臣笑笑,“我們去放天燈吧,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哈哈,這放天燈也是有講究的,你們放的時候,在鐵盤上裝上煎油,先用煙哄飽後,再點火,這樣產生的熱氣就能帶著這天燈迅速飛起了。”一個手藝人一邊將紮好的天燈遞給楚中天和薛靖七,一邊說道。

  “小七,你要許什麽願?”楚中天湊上前去,看薛靖七拿著毛筆在燈罩上寫字。

  “願世間再無苦難,人人都能平安無憂。”楚中天盯著薛靖七寫的字,一字一字仔細讀著,“喂,你這也太兼愛了吧,好不容易有機會許願,你應該許一個跟自己有關的呀。”

  薛靖七做了個鬼臉,笑而不語。

  楚中天哼了一聲,背過身去在自己的天燈上寫寫畫畫。

  “你的心願是什麽?”薛靖七起身湊過去看,卻被楚中天擋住。

  “天機不可泄露。”楚中天抱著天燈,跑到另一邊去。

  “……”薛靖七一叉腰,“你都看我的了,禮尚往來,也應該讓我看看你的吧。”

  “什麽禮尚往來,明明是你傻。”楚中天欠揍地笑著,趁薛靖七還沒有劈手奪過他的天燈,急忙點了火放飛了。

  “喂你!”薛靖七抬頭看著那個已經越飛越高的天燈,完全看不清上麵寫的什麽了。

  楚中天看著薛靖七的背影溫暖一笑,他的心願是,希望能夠守護她一輩子幸福安樂。

  這時,易劍臣三人也到了這裏,跟手藝人討了天燈,也開始在上麵寫心願。

  白小生還是依舊把自己的夢想寫在了天燈上。

  易劍臣垂下眼眸,一筆一筆描繪著自己朝思暮想的那個名字,不覺間再次失神。

  陸夕顏偷偷向易劍臣的天燈上瞄去,看到上麵寫著的內容後,心一涼,歎了口氣,提筆在自己的天燈上寫上,“願劍臣哥哥能夠看到我對他的付出。”

  易劍臣看著天燈上的字,眉目變得柔和,點了火,起身放飛天燈。

  願此生還能再見書言一麵,哪怕她已經過上了新的生活,隻要她還活著,隻要她開心,他便此生無憾。

  易劍臣注視著天燈緩緩升起,隨風飄去,他此生的夙願,也隨風而去。

  薛靖七放飛了天燈,無意中一轉頭,目光瞥到了不遠處易劍臣的側顏,不由得一愣。是他……那夜在屋頂上吹簫的那個人。

  楚中天注意到了薛靖七的失神,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竟然是易劍臣他們幾個。

  “小七,他就是易劍臣。旁邊那兩個分別叫白小生和陸夕顏,都是書劍門的人。”楚中天對薛靖七低語道。

  薛靖七吃了一驚,原來他就是易劍臣,試劍山莊的少莊主。

  難怪他那夜的簫聲那麽淒涼,充滿思念,一定是在思念他逝去的爹娘吧。

  楚中天第一次見薛靖七看一個男子看這麽長時間,不由得打翻了醋壇子,一把扳過薛靖七的肩膀來,“還看,還看,再看你都要在人家身上看出一個洞來了。你的姑娘家的矜持去哪裏了!”

  然而薛靖七似乎是沒有聽到他說的話,接下來的一番話更是要氣暈楚中天。

  “我們過去打個招呼吧,認識一下。”薛靖七天真地說道。

  楚中天心中的醋缸子也碎了,深呼吸幾口氣然後平複了心情,對薛靖七語重心長地說道:“小七,不太好吧,我們過去後說什麽,說我們是住你們隔壁的?所以這麽尷尬,他日有機會自會相識,何必急於此時呢?”

  薛靖七一聽,確實有道理,她也不能去跟易劍臣說,老兄,我就是那晚和你一起吹簫的那個人,於是就點點頭,作罷了。

  楚中天並不知道薛靖七和易劍臣還有一起吹簫這一茬,所以心滿意足地點點頭,搭上薛靖七的肩膀,拉著她離開這個“不安全”的地方。

  隻餘下漫天的天燈,載著思念和夙願,似柳絮般,隨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