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一人思念一人忘
作者:簫劍行      更新:2021-03-06 02:30      字數:3355
  夜涼如水,是月流光。

  易劍臣的簫聲四散在天地間,縱是一曲奏罷,卻又從頭再來,似乎要直將心中的鬱結和思念全部排解掉,才肯罷休。

  薛靖七靜靜地站在樹下,遠遠觀望著,用心聆聽著。

  不知為何,聽著此曲,心中竟有一絲悲戚之情,且越來越濃。饒想師父的“相思祭”已經足夠動人,讓人唏噓不已,這曲子卻更甚之,讓她產生一種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覺。也許這便是東坡居士《赤壁賦》中所言,“其聲嗚嗚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訴,餘音嫋嫋,不絕如縷。舞幽壑之潛蛟,泣孤舟之嫠婦。”

  就這樣尋思著,薛靖七悄悄轉身離開。

  就在此時,易劍臣的餘光似乎注意到了身後的一抹白色,不由得一怔,轉身一看,樹下卻什麽都沒有,那抹白色也消失不見。

  可能是師兄弟起夜經過吧。

  易劍臣頓了頓,失落地看著遙遠的天際,再次舉起了玉簫。

  輕手輕腳回到屋中的薛靖七,並沒有點燈,看著四仰八叉正睡著正香的楚中天,因為被子當作褥子墊在身下了,所以並沒有蓋被子。薛靖七到床上抱起自己的被子,輕輕蓋在了楚中天的身上。更深露重,可別受了涼,她今夜已無睡意,就讓小天睡個好覺吧。

  聽著外麵還在繼續的簫聲,薛靖七心中一動,解開了包袱,取出一支紫竹簫來。這紫竹簫是師父親手所做,贈予她的,隻為教她那一曲“相思祭”。薛靖七記憶力驚人,曲子隻聽一遍,便能記住旋律,此刻她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持簫走出了屋子。

  有一種感覺就像棋逢對手,精神抖擻;武癡遇到能與之抗衡的對手,驚喜不已;俞伯牙遇到鍾子期,感動不已。薛靖七在出雲穀的那段日子,和師父還有小天在一起時,會很熱鬧和開心,但孤身一人的時候,也會悵然若失,對於自己茫然的過去、茫然的未來,心中萬般不是滋味,自己就像是天地間的一葉孤舟,四處飄蕩,不知何處是歸途。此刻這簫聲,喚起了她內心深處的那種感情,於是禁不住,想要同奏一曲。

  天地間悠長的簫聲,陡然變響,明顯是另一支簫的加入,卻毫無違和,契合地天衣無縫,像是配合多年。玉簫音色圓潤溫和、清澈而又不失空靈,像美玉一樣晶瑩剔透,而竹簫則音色渾厚悠長,像陳年的美酒,更顯醇厚與滄桑。兩種簫的音色雖有細微差別,卻能相輔相成,渾然天成。

  易劍臣心裏猛然一震,神色波動,手上的動作卻並未停滯,這,這曲子是他思念書言所作,從未外傳,怎會有人和得上他的旋律,甚至連其中蘊含的感情都能一般無二。

  書言。

  易劍臣腦海中忽然蹦出這兩個字,立馬停止了吹奏,將玉簫別入腰上,縱身一躍跳下了屋簷。那簫聲還在,一定要找到是誰在吹簫。

  奈何司徒府邸何其之大,易劍臣由於內心的慌亂和焦急,一時之間也靜不下心來尋找簫聲的來源,像無頭蒼蠅一樣穿梭於大大小小的假山和回廊。

  正坐在屋子對麵連廊之上斜倚柱子吹簫的薛靖七,察覺到另一處簫聲的消失,心中一陣落寞,也放下了手中的紫竹簫。

  仰頭看向天邊的那一輪明月,薛靖七揚了揚嘴角,起身下了連廊,走回了屋子。

  簫聲消失了,易劍臣一陣失意,也停住了腳步。回首四顧,這空空蕩蕩的府邸,除了他自己,哪裏還有半個人影。

  他忽然覺得自己很可笑。

  六年來,書言杳無音信,十有八九已經不在這人世間。如果她還活著,怎麽可能不回書劍門呢?怎麽可能……不見他呢。

  看來自己思念過度,連精神都要出了問題,說不準剛剛合奏的簫聲,都是自己產生的幻覺。易劍臣自嘲地笑笑,落寞地一步一步走回屋子,經過了那個連廊,那個,尤有餘溫的地方。

  此時的薛靖七,正抱膝坐在床上,靠在牆上,目光直直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楚中天第二日醒來時,發現了自己裹在了兩床被子裏,第一反應是舒服地換個姿勢繼續睡,第二個反應是驚得坐起,這不是小七的被子嗎,怎麽跑到自己身上了!

  急忙扭頭看向床上,薛靖七還未睡醒,正抱著肩膀縮著身子睡著。

  楚中天心裏一震,該不會是自己半夜夢遊去奪了薛靖七的被子吧……念及此處,楚中天在腦海中演繹了一遍,一個激靈使勁兒搖搖頭,不可能,如果自己去搶被子,以小七的武力值,怎麽可能就這樣拱手相讓。

  難道是小七給我蓋上的……

  楚中天心裏一熱,已無睡意,起身抱起被子,走到床前蓋在了薛靖七的身上。後者一動不動,睡得正沉,楚中天心想,昨天一天真的是夠刺激的,發生了太多的事,小七還受了傷,難得多睡一會兒。

  他卻不知,薛靖七近乎醜時才合眼。

  眼看門外已有腳步聲,想必那些書劍門的子弟有的已經起床開始洗漱了,司徒念大小姐也不知道何時會來纏著小七,還是能讓她多睡一會兒就多睡一會兒吧。

  楚中天將另一床被子也疊了方正,放在了床上,將凳子擺回原位,以防有人進來發現他們分開睡的奇怪行為,產生懷疑。

  楚中天難得按捺住了喜熱鬧的性子,此時竟不願出門找個樂子,隻是悄悄坐在了床邊,看著薛靖七睡覺。

  在出雲穀,自從救下小七後,他一直和老爹睡一個屋子,小七自己一個屋子。每天晚上他要睡了的時候,小七都在練劍,回來地很晚。每天早上他醒來的時候,小七已經早早洗漱出了門,又開始了新的一天的練功。所以除了薛靖七重傷昏迷的那段日子,他從來都沒有機會在床邊看著她睡覺。

  看著薛靖七靜謐的睡顏,濃淡相宜且頗有英氣的眉毛,長長的睫毛,楚中天竟然產生一種陌生而又奇特的感覺。他不由得想起了他那日打橫抱起吐血昏迷的薛靖七跑回屋中的情形,想起了那日午讀偷偷將睡著的薛靖七攬入懷中時的忐忑與激動,想起了走之前無意闖入薛靖七的屋子看到了她還未換好衣服時的那抹鼻血。

  心跳忽然加快,內心深處忽然產生一種極大的渴望,緊張,而又激動。楚中天輕喚幾聲薛靖七的名字,後者卻睡得正沉,完全沒反應。楚中天不自覺地抿了抿嘴唇,吞了一口唾沫,喉結也動了動,慢慢俯下身子。

  就親一下!

  就一下!

  隻親額頭!

  就這一個動作,卻花光了他所有的力氣。不覺間,楚中天的鼻尖上已經冒出了一層薄薄的汗。越來越近,薛靖七的氣息已經能撲在他的臉上,楚中天也緊張地閉上眼睛,馬上就親到了。

  忽然,屋門被推開!

  楚中天受到了巨大的驚嚇,驚得條件反射般猛地直起身子,卻忘記了他此刻已經探身到床上,於是“轟”的一聲,一頭撞在了床梁上,頓時眼冒金星,頭暈目眩,而床因為這一劇烈的震動,薛靖七也被驚醒,睡眼惺忪地看著床前捂著腦袋搖搖晃晃的楚中天,還有門前站著的司徒念。

  司徒念沒想到薛靖七還未起床,一推門就見到了楚中天激烈的反應,還有正在被窩裏的薛靖七。不由得驚呼一聲,一臉羞澀地把門關上。

  薛大哥竟然還未起床,那我豈不是差一點就看到……

  平複了心情,司徒念再次打開門,卻對上了楚中天一臉氣憤的目光。

  “你怎麽進來都不敲門的啊!”楚中天不滿道。

  司徒念一愣,昨天一直大家進進出出都沒有敲門啊,而且這是她家,她可能習慣了不敲門,一直改不過來。“你剛剛在做什麽?怎麽我一進門你就反應這麽激烈。”

  薛靖七聞言也一臉疑惑地看向楚中天。

  楚中天瞬間血氣湧上了一張俊臉,支支吾吾道:“我,我剛剛見小七沒有蓋被子睡覺,擔心他著涼,於是給他蓋被子,卻被你這一推門嚇了一跳,撞在了床梁上唄。”

  司徒念點點頭,見到薛靖七衣著整齊,已然坐起了身,便大大方方地走進去,關上門,問道:“薛大哥為何不蓋被子呀,這更深露重的,萬一得了風寒可怎麽辦,你還有傷在身。”

  薛靖七剛想解釋,卻忽然意識到她和楚中天分床睡的事情不能露餡,楚中天又沒有理由一個人蓋兩床被子,於是怔了怔,人畜無害地對司徒念笑道:“夜裏太熱了……被子被我給蹬了……”

  楚中天不由得暗暗佩服薛靖七的隨機應變。

  司徒念掩嘴一笑:“薛大哥都多大的人了,睡覺還蹬被子。”

  薛靖七耳根子一熱,嘿嘿笑道,一邊心裏暗暗叫苦。

  “司徒姑娘大清早的,找在下有事嗎?”薛靖七岔開話題。

  司徒念嘴一撅,薛靖七見狀急忙改口,“念兒,找我有什麽事?”

  楚中天內心氣血一滯。

  “哎,說來話長,薛大哥你快教我幾招,我快被我哥看扁了。”司徒念可憐巴巴地說道。

  原來,昨夜司徒念去大堂後,已經與司徒皓相見。畢竟十二年未見,司徒皓離家時,他倆還都是小娃娃,於是司徒延想讓這兄妹倆好好聊聊,敘敘舊。

  誰知,不知道是誰先挑起了武功這一話題,兩人一言不合竟然要比試一番。結果很明顯,司徒念被打得落花流水。而這司徒皓身為哥哥,也不知道要讓著妹妹討她歡心,反而少年心性未除,非要爭個高下,這下,把司徒念氣得七竅生煙,大清早就跑來找薛靖七,想讓她指點幾招,去找司徒皓打回來。

  薛靖七和楚中天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