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萬家燈火亮起，老百姓都結束了一天的忙碌，回到家中吃著粗茶淡飯，與親人相聚一堂。而幾百裏外的荒郊野外，黑黢黢的什麽都看不見，隻剩下淡淡的月光，為夜裏趕路的行人照亮前路。

  林子靜得很，所以吱吱的蟲鳴聲格外清亮，還有，三三兩兩的腳步聲。

  薛靖七一手握著劍鞘，一手挎著行李，神情複雜，一言不發地穿過密密的樹木，走在前麵。而楚中天則一臉興奮，東瞧瞧西望望，劍鞘隨意地扛在肩上，包袱則更隨意地掛在劍鞘上，搖搖晃晃，隨時都能掉下來。

  薛靖七深呼吸，猛地站住腳轉過身來，楚中天則神遊著，完全沒注意到前方忽然站住的人，一個沒留神差點迎麵撞上個滿懷。

  “哎喲我的媽，嚇死老子了！你幹嘛突然不走了啊。”楚中天不滿地看著麵無表情的薛靖七，嘴上抱怨著，心裏卻有點遺憾，如果剛剛沒刹住腳，直接撲上去該有多好，這麽好的機會就這麽被浪費了。

  薛靖七抱起肩膀來，眯著眼睛打量著楚中天，說道：“我們為什麽要在傍晚的時候出穀？吃的也沒帶，住的地方都沒有！”

  “是你說的，馬上收拾行李就走的！”楚中天一臉無辜地回道。

  “你！”薛靖七一時無言，“明明是你一開始提議馬上就走的！我當時還反對呢。”

  “我當時熱血上了頭，一時衝動，隨口胡說的。後來你不是也讚同了嗎？收拾行李一溜煙的，絲毫不比我慢。”楚中天嘿嘿笑道。

  “……”薛靖七一扶額，心中一聲哀歎，自己終究是年輕氣盛，禁不起楚中天的激將法，掉進了他的圈套。

  “那剛剛經過鎮上的時候，為什麽不住客店，執意要連夜趕路？現在可好，這都不知道什麽時辰了，林子盡頭在哪兒都看不到。”薛靖七一臉懷疑地看著一臉人畜無害的始作俑者。

  “住在鎮上和住在穀裏有什麽分別，還多花了銀兩。”楚中天聳聳肩，繼續說道，“而且我以為……這林子最多不過一個時辰就能走出去，誰知道……”

  薛靖七生無可戀地看著楚中天，繼續追問道：“那為什麽！阻止！本姑娘！買幹糧！”話音剛落，肚子便不爭氣地叫了一聲，薛靖七臉色微變，楚中天則樂個半死。

  “噯，你既然女扮男裝幹嘛還自稱姑娘啊，傻不傻？”

  楚中天話音剛落，頸間卻一涼，低頭一看，薛靖七冰涼的劍鞘已經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後者則一臉不可名狀的笑容，“不要轉移話題。”

  楚中天一臉賠笑，舉起沒有拿劍的左手放在腦袋旁邊，作投降狀。

  “幹糧有什麽好吃的？既然出來闖江湖，就要吃點好吃的。”

  薛靖七一挑眉，“這荒郊野外的吃什麽？吃你嗎？”

  楚中天聞言，嘴角漾起不可言說的笑意，月黑風高，孤男寡女，她要“吃”他……隨即一個激靈，似乎是從美夢中清醒過來，萬一再流鼻血，讓她知道了他的不正經想法，薛靖七可能真的能把他切碎了熬湯喝。

  “小七此言差矣，別瞧這林子荒無人煙，卻有的是山珍美味。你且在這裏等著，我馬上便能給你變出一場饕餮盛宴。”

  還未等薛靖七反應過來，楚中天已經沒了人影，而他的包袱不知何時竟已塞到了她的懷裏。薛靖七失笑，這家夥的輕功可是真的不賴。

  環顧四周，心道今夜隻能在這林子中過夜了，薛靖七便四處拾了些樹枝幹柴等，堆在一起，用包袱中的打火石生了火，等著楚中天歸來。

  夜裏的風大了起來，火苗被吹得東倒西歪，明明滅滅，薛靖七起身坐在了風口處，擋住疾風對火堆的侵襲，時不時用樹枝撥弄著火堆，讓火燃得更旺些。

  火焰燃燒的劈劈啪啪火星爆裂聲響在耳畔，薛靖七百無聊賴地注視著吞吐的火苗，那隨風飛舞的金色火星，就像鳳凰涅槃時鳳尾掃過，竟美得有一番風味，讓她愣了神，忘記了閃躲。直到手背被火星濺到，方才回過神來，急忙縮了縮身子。

  “這臭小子，怎麽還沒回來？”薛靖七等得不耐煩，剛想起身去尋，誰料說曹操曹操就到，楚中天提著兩隻被拔了毛的雞，吹著小曲兒回到了火堆旁。

  “喲，小七不愧和我心有靈犀，連火都給我生好了。來，今晚吃烤雞！”說著，楚中天將薛靖七趕離了風口處，自己坐在那裏。

  看到薛靖七疑問的眼神，楚中天嘿嘿笑道：“抓這兩隻雞耗費了不少氣力，出了一身臭汗，這風口處涼快，讓我在這裏風涼風涼。”

  薛靖七不知楚中天是真的單純想吹風，還是怕她受涼，找了借口，總之心裏還是一陣不好意思，猶豫道：“可是你這樣更容易受風寒的……不如……”

  “喂！我可是堂堂男子漢，又不是嬌滴滴的小美人兒，不要擔心這麽多啦。”楚中天大大咧咧地說道，心裏卻甜得很，他知道薛靖七在關心他。

  然而，楚中天永遠管不住自己那張嘴，能讓本來和諧無比的氣氛，一下子降到冰點。“小七，你現在可是‘男兒身’，怎麽說話辦事還是那麽婆婆媽媽的，這樣容易被當成‘娘娘腔’的。”

  薛靖七的笑容停滯在臉上，攥緊了拳頭，陰森森說道：“楚中天，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是吧！”

  楚中天瞬間感受到強烈的殺氣，急忙舉起手中光禿禿的雞擋在麵前，連聲求饒：“我錯了我錯了！吃雞！吃雞！”

  薛靖七無可奈何地搖搖頭，放過了楚中天。忽然，她好像意識到了什麽，抬頭看向那隻雞，那隻，沒有毛的雞。

  “你什麽時候把雞毛都給拔了？！”

  “嗬，對付這兩隻小毛雞，還需要本大俠動手拔？我用劍削的。”楚中天一邊清理著雞的內髒，一邊漫不經心答道。

  “……”薛靖七先是一愣，而後哭笑不得。楚中天，真乃神人也。

  過不多時，雞已經烤得差不多了，亮亮的金黃色，芳香四溢。

  其間已經餓昏過好幾次的薛靖七，吞了口唾沫，想要開吃，又怕火候不到，仍是強忍著肚中的饞蟲，繼續舉著烤雞在火上翻著。

  楚中天撕下一小塊雞腿肉嚐了嚐，點點頭說道：“恩，可以吃了。”

  薛靖七聞言急忙將烤雞拿到麵前，伸手想要撕下雞腿，誰知烤雞燙得很，痛得她急忙縮了手，一臉悲戚地看著著黃燦燦的美食，卻無法動口。

  一旁的楚中天看在眼裏，忍不住偷笑。

  “別急啊，我還有好東西沒有亮出來呢，現在就吃可就暴殄天物了！”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個紙包，打開以後，裏麵竟然是孜然。

  楚中天用手抓起一小把孜然，起身撒在兩人手中的烤雞上。

  “再烤會兒，等孜然的味道進去了，會更香。”

  薛靖七目瞪口呆地看著楚中天，“你還隨身帶著調料？！”

  “嗨，我這是在鎮上買的啊。很可惜，沒買到蜂蜜，如果塗上蜂蜜，就更美味了。”楚中天得意地說道，隨後忽然變了臉色，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

  薛靖七縱使平時再天然呆，此刻也意識到了什麽。

  “好啊，原來這一切都是你預謀已久的！”

  “呃……”楚中天抓耳撓腮尋思著托詞，“你看，我預謀已久，還不是為了給你吃頓好的。”說著，賠著一臉的笑。

  “……”薛靖七看著手中的烤雞，算了，為了美食，她底線也不要了罷。沉默良久，說了一句，“……現在可以吃了嗎？”

  見到薛靖七並沒有生氣，楚中天總算鬆了一口氣，笑嘻嘻地說道：“當然可以！”

  楚中天狼吞虎咽，完全不顧吃相。說實話，他為了製造這麽一場浪漫的夜晚，著實費了不少心思，自己也餓壞了，現在可要好好犒勞一下自己，實施下一個計劃。

  薛靖七就算餓到這般田地，也能保持文雅的吃相，讓楚中天佩服不已。然而，文雅的吃相，並不幹擾她吃雞的迅猛程度。又快，又幹淨。

  還剩半隻烤雞的楚中天，瞠目結舌地看著薛靖七麵前一絲肉也不粘連的雞骨頭，不由得咋舌：“吃這麽幹淨……你咋不連骨頭也吃了呢！”

  薛靖七一本正經地說道：“已經爛掉的能吃的骨頭我都吃了，剩下的這些是實在沒法吃的。”

  楚中天一臉見了鬼似的看著薛靖七，這還是個姑娘家嗎，這麽大胃口！他把自己剩下的半隻烤雞伸過去，試探問道：“薛大俠，吃飽了嗎？要不要再來半隻？”

  “不了。”薛靖七笑著擺擺手，“八分飽正合適。”

  聽完薛靖七前一句的楚中天放了心，咬了一口酥軟的雞肉，卻在聽到她後麵那句話的瞬間，被雞肉噎了個半死。

  酒足飯飽的楚中天在火堆旁的土地上仰麵一躺，仰望著星空，“小七，來來來，躺在這裏和我一起看星空。”

  薛靖七叉著腰站在那裏，一臉懷疑地抬頭向天上看去，茂密的樹冠將天空遮了個三分之二，而且今晚月明星稀，哪裏看得到什麽星星……

  “你就躺在這裏睡？”薛靖七看了看地上偶爾爬過的螞蟻和不知名的昆蟲，身上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有何不可？俠客就應，兩腳踏翻塵世路，以天為被地為席！”此刻的楚中天像是打了雞血，對於即將踏入的江湖，熱血沸騰，慷慨激昂。

  經曆了激烈的思想鬥爭的薛靖七，還是懼怕地上的那些爬蟲，抱著劍鞘和包袱來到樹下，盤膝而坐，背靠樹幹，閉目養神。

  看到薛靖七動作的楚中天，不解地問道：“那樣睡多累啊，你莫不是怕地上髒？”

  薛靖七心有餘悸地說道：“那倒不是，我隻是怕蟲子罷了。”

  楚中天像聽說了聞所未聞的奇聞異事，“天呐，這世上還有你害怕的東西啊！”

  薛靖七決定不搭理楚中天。

  “小七，你聽說過螞蟻上樹嗎？我跟你講，樹上的蟲子更多。”楚中天陰險地笑道。

  “……”薛靖七身子一抖，裝作沒聽到。

  “哎，這麽好的星空，就這樣浪費了。”楚中天原先預想的是，吃完烤雞後，和薛靖七一起躺在地上看星星，談天說地，如果能遇到流星，那就更好了。多麽浪漫的計劃啊，哎。

  此時薛靖七冷不丁地說道：“你若想看星空，將來有機會我們到北方的大草原去，那裏的星空，絕對比這裏要浩瀚壯闊。”

  楚中天聞言激動起來，“真的嗎！一言為定啊！我們明天就北上，去大草原！”

  薛靖七吃驚地睜開雙眼，看向楚中天，“小天，你出來到底是幹什麽的？出來遊山玩水的啊！”

  “不然，你有什麽目的地嗎？”楚中天眨著天真無邪的大眼睛，看著薛靖七說道。

  “……”薛靖七想了想，確實沒有，但是她出來可不是為了遊山玩水的！

  “去揚州吧。”薛靖七說道，“揚州城是離這裏最近也是最繁華的地方了，說不定能碰上些新奇事呢。”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人越多的地方，越有可能發生些什麽事情，這樣她所學的武功也有用武之地。

  薛靖七說完，卻沒有得到回應，轉頭一看，楚中天竟然已經睡著了。

  夜風更涼，薛靖七抱緊了懷中的物件，靠在樹上沉沉睡去。

  那夜，她夢見了阿卓。

  阿卓，我和小天來找你了，你究竟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