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誰將思念玉簫寄
作者:簫劍行      更新:2021-03-06 02:29      字數:3585
  “靖丫頭,這麽晚了,你怎麽出來了?”

  薛靖七還沉浸在寂寥的簫聲中沒回過神來,薛遠早已發現了她的身影,手持玉簫向後一背腳踏竹枝飄然落地。

  薛靖七一怔,還不知該如何作答,薛遠笑笑,接著道:“更深露重,你還有傷在身,出來也不披件衣服。”

  薛靖七不好意思地笑笑,“謝謝伯父關心,我不冷的。”

  誰料話還未說完,薛遠已經解下寬大的外袍不容薛靖七拒絕地披在了她身上,引她在不遠處的石桌石凳旁坐下。

  “……伯父您吹的什麽曲子?我很喜歡。”薛靖七終於將一直在嘴邊打轉兒的問題問了出來。

  薛遠一挑眉,爽朗笑了笑,“丫頭,你能聽懂這曲子嗎?莫不是隻覺得這玉簫的音色甚佳,所以甚是喜愛。”

  薛靖七聽出薛遠所言何意,不禁臉上一紅,自謙道:“晚輩不通音律,隻是覺得這簫聲,似是有靈性,聽了隻覺心裏波濤翻湧……很感動,又很悲涼。”

  薛遠臉上笑意更深,心裏卻微微吃驚,這孩子雖不懂音律,但卻真的聽懂了這曲子所有的感情變化,可能……正是因為也經曆了諸多苦難,才能有此心境吧。“這曲子沒有名字,是故人所作。”說到這裏,薛遠的笑容中也多了一絲苦澀。

  薛靖七並沒有注意到薛遠細微的神情變化,釋然笑笑,“那伯父您可以給它取一個名字啊。”

  薛遠神情怔愣,這曲子是慕青當年所創,他並不知道名字,隻有在思念她的時候才會隨心吹奏一曲,還真沒想過給這曲子起個名字。微微皺了皺眉,卻也想不出什麽合適的名字,便隨口向薛靖七問道:“你覺得叫什麽名字好?”

  沒想到薛靖七當真開始認真尋思起來,想了片刻方道:“相思祭,如何?”

  “相思祭。”薛遠呢喃了一句,神情變得溫柔起來,目光卻透過一絲悲涼,相思,祭,當真是最最適合的名字啊。忽然意識到了什麽,啞然失笑,薛遠刮了一下薛靖七的鼻梁,笑道:“好你個小丫頭,小小年紀就懂相思之意了?”

  薛靖七幹咳了幾聲,狡黠一笑,“若我沒猜錯,伯父您曲中之意是在思念伯母吧。”

  薛遠的笑容僵在了臉上,隨即一絲苦笑漾在嘴角。

  薛靖七一愣,意識到自己說錯了什麽話,急忙道歉:“對不起,我不該……”

  薛遠哈哈一笑,這丫頭一定是以為提起去世的伯母會勾起他的傷心,卻不料……罷了罷了,說出來也無妨。

  “薛某不曾娶親。”

  薛靖七瞠目結舌,一下子有些搞不懂了,薛伯父不曾娶親,那小天是從哪兒來的。“可……”

  薛遠知道薛靖七的疑惑,惆悵地笑道:“小天不是我的親生兒子,他父母早逝,而我又是他母親的知己好友,所以受此托付,將他撫養成人。你也知道,我姓薛,他姓楚。”薛遠此話半真半假,各種恩怨無法言說,就讓它隨著黃土被掩埋了罷,不便對一個孩子說太多。

  薛靖七心下微微震撼,不禁佩服起薛遠的重情重義,但心裏卻有頗多疑問,卻也不便再追問,隻好作罷。

  薛伯父默認了曲中的相思之意,又不曾娶親,莫非是……薛靖七深吸一口氣,挑了挑眉毛,仿佛知曉了天大的秘聞。

  看到薛靖七的神情,薛遠心裏打起了鼓,“喂,小丫頭你可別胡思亂想。”

  薛靖七撐起一個大大的笑容。

  “……”薛遠意識到必須要把這個話題給轉移了,幹咳一聲,“你想學這首曲子嗎?我可以教你。”

  薛靖七聞言一驚,欣喜萬分,急忙點了點頭。

  書劍門

  楊牧成看到一年長文弱男子正收拾好了東西從書院出來,便走上前去招呼一聲。

  “楊掌門。”男子對楊牧成點頭笑笑,以示禮節。

  “路先生不必跟我客氣,這群毛孩子音律學得如何啊?”楊牧成笑著拍拍路雲澤的肩膀,沒有半點掌門的架子。

  路雲澤年輕時是宮廷的樂師,頗擅音律,年歲大了便回到市井之中,以製作和售賣樂器為生。楊牧成年輕時偶然與他結識,便經常到他店裏一起探討樂理和音律,相交甚好,創立書劍門後邀他上山教孩子們音律,給他提供食宿。

  路雲澤眉頭一展哭笑不得地說道:“魔音繞梁,三日不絕啊。”

  路雲澤和楊牧成對視一眼,繼而一同哈哈大笑起來。弟子們自選樂器,選長簫和橫笛的,不是吹不響就是吹得斷斷續續刺耳不已完全失了節拍;選古琴和二胡的,琴弦摩擦竟讓人聽得頭皮發麻,泫然欲泣;選擊鼓的,更是隨著性子擊打,哪裏有半點樂感和節拍。路雲澤隻覺自己的雙耳快要被折磨廢,腦子也嗡嗡地響個不停,哀歎現在的孩子怎麽一點音樂天賦都沒有。

  “畢竟初學,路先生可要多多忍耐了。”楊牧成忍住笑意,“並不是每個人都是路雲澤。”

  路雲澤笑著點點頭,忽然又想到了什麽,對楊牧成說道:“不過,有兩個孩子還是不錯的,這才第三堂課,已經學會了吹簫呢,這可是你的拿手樂器啊。”

  “哦?”楊牧成笑著一挑眉。

  “一個叫司徒皓,一個叫……易劍臣。”路雲澤想了想說道,“嗯,對,他們現在已經能熟練奏出一首完整的曲子了。”

  楊牧成笑著點點頭,“這兩個孩子在武學上也頗有天賦,都很優秀。”

  “其中那個叫易劍臣的,倒是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怎麽講?”楊牧成饒有興趣地聽著路雲澤侃侃而談。

  “按理說以孩子們的年紀和閱曆,能夠熟練掌握音律和吹奏技巧已經是非常不容易了,司徒皓吹得不錯,卻少了感情和神韻,而那易劍臣的簫聲竟然能含有感情,這一點讓老夫頗為驚訝。”

  楊牧成若有所思點點頭,思忖片刻對路雲澤說道:“路先生,楊某想請您做一把玉簫。”

  路雲澤先是訝異,爾後似乎明白了楊牧成的想法,笑著答允。

  易劍臣如約來到摘星崖旁的那片竹林,看到楊牧成背著雙手不知在看向何方,久候多時,恭敬地在後麵道了聲:“師父,您找我?”

  楊牧成聞言轉過身來,看著易劍臣平和的神情,那曾熠熠生輝的雙眸如今卻失了些光彩,變得沉靜了很多,不由得輕歎一聲,笑著問道:“劍臣,這些日子是不是又想念她了。”

  易劍臣聞言一震,抬頭看向楊牧成,又馬上低下頭來,努力使聲音變得平靜,“……是。”但是說完後,還是不爭氣紅了眼眶,門中人已經避免提楊書言三個字了,為的隻是想盡快從沉重悲痛的氣氛中掙脫出來。易劍臣花了好幾日的功夫才平複下來的心情,此刻又被楊牧成的一席話掀了個底朝天。

  “為師聽說你簫吹得很好。”楊牧成笑道。

  易劍臣怔住,不知楊牧成是何意,但仍謙虛地答道:“不敢。”

  楊牧成笑著擺擺手,繼續說道:“你不必謙虛,其實音律可以寄托很多東西,也可以……將壓抑太久的痛苦和思念都抒發出來,對你有益無害。想念了,就奏一曲,放下了,就繼續過你自己的生活。”

  楊牧成頓了頓轉過頭說道,“為師今日將你叫到這裏,是想再傳你一路劍法。”

  易劍臣驚訝地抬起頭,卻並沒有發現楊牧成攜帶任何兵器,就連他平時不離身的折扇都沒有帶。楊牧成的話東一句西一句,他也實在不明白其所言何意。為什麽三個字還沒問出口,就被硬生生吞回肚裏,師父要傳授功夫給我,自然是歡喜不已,為何還要質疑。

  楊牧成取出腰間所別的玉簫,閉上雙目按孔吹了起來。一旁的易劍臣不解其意,隻靜靜地聽著簫聲,心道莫非這簫聲有玄機,像禁地裏的琴聲一樣,能夠控人心神。

  “看好了,玉簫劍法第一式,棹歌中流!”楊牧成的簫聲未散,餘音仍在,身形卻已騰之空中,以玉簫作劍,衣袂翻飛,淩空疾點,又向外蕩開,竟掀起一陣氣浪,四周的竹葉四下紛飛。

  易劍臣心神一凜,震撼之餘便是目不轉睛地記著楊牧成的一招一式,想不到一支普普通通的玉簫威力堪比利劍,竟能自成一套功夫。是了,真正的高手,草木竹石皆可為兵器,又怎麽會受製於兵器的鋒利與否呢。

  “最後一式,鳳曲長鳴!”楊牧成嘴角揚起一絲笑意,玉簫半途轉勢向易劍臣所在方位一指,刹那間竟似乎有一無形鳳凰長鳴飛來。

  正沉浸在招式變幻中的易劍臣,哪裏料到楊牧成會將他當了靶子,回過神來不禁倒抽一口涼氣,機靈地側身一避,險險避開這最後一擊,然而自己的一縷發絲卻被淩空斬斷,吃驚地回頭向身後看去,一竿高大的翠竹正轟然倒塌。

  這,這玉簫竟有如此大的威力,竟能隔空以氣斬斷目標,易劍臣不由得有些後怕,如果剛剛自己沒有及時避開,可能被斬斷的就是自己的脖頸了罷。念及此處,易劍臣忽然想到了當初在禁地抵抗劍龍之時,自己用出的劍氣,以及那神秘的劍氣進入自己體內後,自己手指射出的劍氣擊碎了堅硬無比的巨岩。這究竟是什麽力量,明明是虛空無形之物,卻能……

  “怎麽樣,記住了幾成?”楊牧成踱步走來,笑問道。

  “大致都記住了。”易劍臣欲言又止,微微皺起眉頭,苦笑著搖了搖頭。

  看到易劍臣的神情和舉動,楊牧成會心一笑,他知道易劍臣在疑惑什麽,他此次傳他玉簫劍法,也是為了能給他龍淵劍氣的啟發。如果他沒猜錯,這孩子從禁地出來後身上的神秘力量便是龍淵劍魄了,龍淵劍法以劍氣為主,他年紀尚幼,還掌握不了運用劍氣的本領。他就以玉簫劍法為引子,讓這小子好好琢磨感悟一下好了。

  “人之生,氣之聚也,聚則為生,散則為死。劍之道,氣之聚也,聚則為魄,散則為器。”楊牧成沉聲誦道,瀟灑地漸行漸遠。

  如果龍淵劍主是劍臣這孩子,那七星劍主定是書言了。書言那孩子,真的不在人世了嗎?若還活著,那七星劍主出世之日,便是……

  楊牧成一聲長歎,落寞而又心存希望地往回走去。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