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刻骨銘心不相忘
作者:簫劍行      更新:2021-03-06 02:29      字數:5048
  頭痛得快要裂開,兩側太陽穴處的神經傳來一陣又一陣的刺痛,薛靖七咬緊牙關,雙手緊緊按住太陽穴,想要盡可能減少痛楚,無奈卻並沒有多大作用。過不多時,身子已經痛得蜷縮成一團,冷汗淋漓。薛靖七卻並不死心,左手緊緊攥住那個玉墜,雙目直直看著它,希冀著能夠再想起什麽。

  伴隨著劇痛,腦海中也閃現出了一些一瞬而過的畫麵。擦麵而過的箭矢,被長劍刺穿身體而釘在牆上,在冰冷的水中浮沉那種窒息和絕望的感覺……薛靖七的心也不住顫抖,這些畫麵都是自己曾經經曆過的嗎,為什麽全是傷痛,讓人不寒而栗的傷痛。

  忽然,記憶閃現了一個與眾不同的畫麵,她隻感覺自己的心仿佛停了一秒。她被大力擁入一個懷抱,溫暖,而又感動。可是她看不到那個人是誰,即便是用力地回憶,還是無果。

  薛靖七的心也痛了起來,一定是對她很重要的人吧,可是她這麽沒用,竟然忘了他。不可以,她一定要回憶起自己的過去,她不能忘,她不能失憶。

  楚中天吹著口哨回到屋子,推開裏屋的門想要找薛靖七聊聊天,卻在推開門的一瞬間驚在了原地。隻見床上的薛靖七身子顫抖地縮成一團,緊緊捂住頭部,幾乎在忍受著極大的痛楚。一愣之後,一個箭步衝上前去,扶住她的肩膀,觸手之處是一片冷濕,衣襟竟已被冷汗浸透。楚中天心裏一慌,語無倫次問道,“喂,喂,你怎麽了!”

  薛靖七緊咬牙關,哪裏還有力氣說話。

  “爹!爹!”楚中天也不通醫術,看著薛靖七這副模樣,內心慌亂,急忙起身跑向屋外。

  薛遠急匆匆跟著楚中天奔進屋來,看到薛靖七的狀態,意識到是她頭部的傷複發了,正欲伸手抓住她的左手腕把一下脈,卻發現了她手中攥著的太極石,頓時心下了然。

  “靖丫頭,你是不是想起了什麽?”

  薛靖七沒有作聲,隻是艱難點了點頭。

  薛遠的大手緊緊握住了她緊握著太極石的左手,柔聲說道:“別想了,你的頭痛是回憶所致,你若想找回往事,來日方長,不急於這一時。”

  薛靖七點點頭,盡力放鬆自己,不再去回憶,可是疼痛感卻分毫未減,隻能痛苦地說道:“我不去想,可還是痛……”

  楚中天焦急地看著兩人,不知如何是好。

  薛遠歎了一口氣,猝不及防一記手刀劈向薛靖七的後頸,後者身子一頓,頓時失了知覺,倒在了床上,不省人事。

  楚中天一驚,看著薛遠的神情,卻也懂了他這麽做的用意。心裏暗自歎息一聲,扶薛靖七躺回床上,替她蓋上了被子。

  “爹,靖七這頭痛是不是隻要回憶往事便會發作。”她若是每次回憶往事都會頭痛成這樣,那可怎麽經受得住,總不能每次都要把她打暈吧。楚中天憂心地看著薛靖七蒼白的麵色,不由得心疼起來,換作是他,寧願忘了罷。

  薛遠無言,像是在沉思著什麽。若這孩子以後不再執著於往事,選擇重新開始,或許這頭痛就不會再複發了罷。可是,縱使往事再悲苦再心傷,也不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他自己都放不下過去,又何德何能去勸服這孩子呢。

  “爹?”看到怔怔出神的薛遠並沒有理會他的問題,楚中天伸手在他麵前揮了揮。

  薛遠像是釋然般綻出一個笑臉,“她隻要以後不再去想,就好了。小天,這個任務就交給你了,轉移注意力,別讓她的頭傷再複發,她現在的身體狀態可經不起折騰。”

  “我?”楚中天怔楞地用手指指著自己鼻梁,不敢相信地問道。

  “時辰不早了,快去歇息吧。”薛遠起身頭也不回地走出了裏屋,隻留下還未反應過來的楚中天在屋中。

  “我又不是她肚子裏的蛔蟲,她若執意要想,我怎麽控製得住啊——”楚中天發瘋般抓抓自己的頭發,一頭撞在木桌上。她若明天當著自己的麵又痛成那樣,難不成自己要一記手刀劈過去再把她打暈?

  昏昏沉沉不知睡了多久,隻知道喉嚨似乎要冒出火來,渴得很,再次醒來之時四周一片漆黑,悄然無聲,薛靖七轉頭向窗外看去,依稀能夠看到那遙遠的星辰。天還沒亮,也不知現在是什麽時辰了。頭的刺痛感已經消失了,但腦袋仍是有點鈍痛,昏昏沉沉的,既然睡意已無,她也不想一動不動躺在床上直至天明,便掙紮著坐起身來想要下床倒杯水喝。天還沒亮,薛遠父子倆照顧她一整天也很是辛苦,就不便為了喝口水而把他們叫醒了。

  自己躺在這裏也不知有多少天了,都沒有活動一下筋骨,自己的傷勢也不知道如何了,躺在這裏腿已經不痛了,應該好了大半了吧。念及此,薛靖七輕輕彎腰穿上靴子,扶著床沿,小心翼翼想要嚐試站起來,卻終究在邁出第一步的時候,左腿膝蓋劇烈一痛,爾後便失了知覺,雙腿一軟跪倒在床下。

  然而左臂在撐住地麵的一瞬間也牽動了傷口,身子一瞬間失了支撐,整個躺在了地上。薛靖七痛得快要流出眼淚,卻緊咬著雙唇,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在這冷寂的黑暗中,她必須要堅強,因為除了自己,她沒有誰能依靠。

  在依稀的星光下,她勉強能看清牆的位置和桌子的位置,冷汗如雨下,薛靖七深呼吸著,等待著左腿和左臂疼痛的漸漸退散。疼痛感減弱後,她吃力站起來,靠著右腿的支撐,右臂以牆壁為依靠,一步一步踉蹌地走向桌子旁的長凳。

  坐上長凳的一瞬間,薛靖七如釋重負,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左手顫抖著拿起茶壺往麵前的茶杯裏倒滿了水,也不顧這茶水已經冷透,一飲而盡,一股寒流頓時竄入體內。

  一杯茶水並不能止渴,於是她再滿上了一杯,卻在端起茶杯時,身子一滯。杯中半清澈的茶水倒映出她的容顏,這也是她醒來後第一次,看見自己的模樣。長發一半束起,一半散在腦後,頭上纏著幾層厚厚的白色紗布。

  眼波微動,再次舉杯一飲而盡,空茶杯落寞地落回桌上。

  薛靖七點燃了桌上的蠟燭,從懷中摸出了那個玉墜,放在桌上。在燭光的照耀下,那太極形的玉墜更加溫潤而通透,讓薛靖七移不開視線。該死,頭又開始痛了。薛靖七單手扶住額頭,閉上眼睛不再去看那玉墜,也不再回憶,果然,頭痛的感覺沒有剛開始強烈了。

  重重歎了一口氣,薛靖七的心情也低落到穀底。好不容易有個信物能讓她記起點什麽,這頭痛卻總是阻撓她,每次回憶,都痛不欲生。可即便痛,她也不想放過任何能想起過去的機會。

  倒不是她放不下什麽,就是覺得,自己忘記過去,像是失去了什麽很重要的東西,自己的生命仿佛少了一塊。這種不完整的感覺,她很不喜歡。

  不知不覺間,天光已微微亮,本已剩了一半的蠟燭此時業已燃盡,薛靖七就這樣一動不動枯坐至天明,思緒卻早已千回萬轉。

  睡眼惺忪伸著懶腰走出房間的楚中天,下意識地來到薛靖七的屋子,想看看她醒來與否。不料一推門卻看到本該在床上躺著的人竟坐在幾米之外的桌前,此時正抬眼看向他,與他打了一個照麵。

  “哎喲我的媽呀!嚇死我了……”楚中天完全沒預料到這種情形,一瞬間嚇得身子一軟倚在了門框上。

  平複了自己的心情,楚中天尷尬地咳嗽幾聲,來到薛靖七的對麵坐下。“你,你怎麽下床了,你的腿……已經能走了嗎?用不用我扶你再回去躺會兒?”

  薛靖七卻並沒有作聲,隻是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楚中天。後者則一陣緊張,目光不自在地四處飄移,想要找話說,也不知道說什麽好,氣氛就這樣尷尬了起來。

  楚中天不自在地拿起茶壺往杯中倒了水,想要靠喝水來做點什麽,讓自己表現自然一點。

  不料薛靖七卻突然眉眼一彎,輕笑一聲,冷不丁說了一句:“我記得,你是叫楚中天是吧。”

  正在喝冷茶的楚中天來不及出聲,便點頭示意。

  “我失散多年的大哥。”

  楚中天聞言一口茶噴了出來,部分茶水還是猝不及防進了氣道,於是連連咳嗽,一張俊臉漲得通紅。“我,我昨天跟你開玩笑的,你莫要當真。”

  不料薛靖七臉上卻笑意更深,“我剛剛也是開玩笑,小天莫要當真。”

  楚中天身子一滯,這丫頭……

  鬥氣的念頭又上來了,楚中天眯起雙眼,似笑非笑說道:“丫頭,你應該叫我小天哥哥,我雖不是你真的大哥,但論歲數我應是比你要年長的。”

  薛靖七身子一抖,“我不,太肉麻了。”

  “……”楚中天見了鬼似的看著薛靖七,一般女孩子都喜歡纏著男孩子哥哥長哥哥短的,這丫頭還真是與眾不同啊,他還不信了他治不了她,“哼,你若不叫我小天哥哥,我就叫你小七了。以後外人聽了,還會以為你在家排行老七呢。”

  薛靖七卻淡定得出乎楚中天意料,爽快地說道:“好啊,小七聽起來不錯,是吧,小天。”

  “……”楚中天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不禁又好笑又好氣地叉起腰,質問道,“喂,小七你今年多大啊,我可已經十四歲了。”

  薛靖七臉上的笑意退去,沉默不語,目光一瞬間落寞下來。

  楚中天忽然意識到了什麽,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子。她既然失憶了,又怎麽會記得自己已經年歲幾何了?老爹說了自己要轉移她的注意力,不要讓她再去想過去的事情,他怎麽就這麽神經大條,把話題又拉回了原地。可是說出去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他一時竟語塞,不知說些什麽來扭轉這個局麵,索性打開天窗好好和她聊聊這件事好了,說不定還能解開她的心結。

  “……你的頭還痛嗎?”

  薛靖七苦笑著歎了一口氣,“隻要一觸碰過去,就會痛。”

  “那就徹底忘了過去吧,別去想了。”楚中天也不想看到她一直這樣萎靡不振下去。

  薛靖七驚訝地看了楚中天一眼,爾後垂下眼來,堅定說道:“不行。若放棄過去,那我也不再是我了……”

  聽到薛靖七繞口令式的一番話,楚中天無奈又氣急,“那你要一輩子都這樣疼下去嗎!人總要向前看,況且你每次回憶往事都會痛成這樣,說不定你的過去是無比冰冷痛苦的呢,你的失憶或許是身體上的逃避和保護。若是這樣,你還想找回過去嗎?”

  薛靖七麵不改色,內心卻早已波瀾起伏,結合著自己昨夜回憶起的零星片段,小天的話未必沒有道理,可是……可是她總覺得回憶中有人、有東西很珍貴,她想找回,想記起,她不能說忘就忘。

  “想。”薛靖七再次看向桌上的太極玉墜,熟悉的疼痛也開始蔓延。

  沿著薛靖七的目光看到了桌上的那個玉墜,楚中天不禁氣急,一把抓起玉墜來,“就是這東西總是勾起你的回憶讓你頭痛是吧。”

  薛靖七一驚,不顧傷勢急忙伸手去奪,“還給我!”

  看到薛靖七竟然變了臉色,氣勢洶洶來奪,楚中天一慌,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用力向外一拋,竟將玉墜從窗戶扔了出去。

  薛靖七身子一震,瘋了似的站起身來想要衝出去撿回玉墜,不料卻整個人摔倒在桌子下麵。

  楚中天心下一震,暗罵自己闖大禍了,急忙蹲下身子去扶薛靖七,一邊真摯地道歉,“對不起,我剛剛不是故意的,我……我先扶你回床上,我幫你找回來。”

  不料自己的手卻被薛靖七猛地甩開,“放開我。”後者強忍著傷口裂開的疼痛,拒絕他的幫助,自己用力扶著桌沿撐起身子來,不要命地一瘸一拐踉蹌地奪門而出。

  楚中天傻在原地,從沒見過溫潤如玉的薛靖七發這麽大火,一時之間竟不知所措。反應過來後,一個箭步衝出門外,找尋著薛靖七的身影。趕到屋外,看到不遠處的薛靖七竟已找到了玉墜,左手緊握著它,就像握著自己的命。

  楚中天站在後麵,走過去也不是,回去也不是,隻能無奈地站在原地。

  頭部的疼痛又開始似潮水般蔓延過來,薛靖七卻仍是不移開看著玉墜的視線,腦海裏像是有強光閃過,抽痛感更甚,包著紗布的右手不禁再次捂住了頭。好像又有陌生而熟悉的瞬間閃過,浩瀚的星空流星墜落,竹葉飄零,漫天桃花紛紛落下,有一人麵對著她,仗劍而立……

  可是就是看不清那人的麵容,他究竟是誰。

  眼前一黑,薛靖七一個踉蹌,左手也捂住了頭,又是一閃而過的強光,頭撕裂般的疼痛,緊閉著雙眼,身形已是搖搖欲墜。

  楚中天見狀大吃一驚,想要衝上前去,“小七!你瘋了!快停下來,別想了!”

  “別過來!”薛靖七顯然還沒有從剛剛的憤怒中脫離出來,仍是抗拒著楚中天的接近,生怕他再次奪走她的玉墜。

  “好,我跟你道歉,求你別想了,快跟我回屋休息,你的傷……”楚中天話還未說完,卻見薛靖七竟噴出一口鮮血來,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楚中天五雷轟頂,顫抖著衝上前去,扶起薛靖七的肩膀,她的頭卻無力地仰在後麵,鮮血也順著嘴角流了下來。

  看著薛靖七緊閉的雙眼,楚中天又驚又怕,爹從天沒亮就出門了至今未歸,他一個人卻又不知道怎麽辦,生怕薛靖七就這麽被他害死了。狠狠地給了自己一巴掌,蹲下身子將昏迷不醒的薛靖七攔腰抱起,奔回屋子。

  “小七,你醒醒!我錯了,你要是原諒我,就醒過來!別嚇我啊!”楚中天眼前一片濕潤,在床前看著毫無生氣的薛靖七,心像是被碾碎了般疼痛。

  這丫頭脾氣怎麽就這麽倔,而且這麽容易認真,楚中天真是後悔不已。

  “書言!”

  易劍臣從噩夢中驚醒,猛地坐起身來,看著空空蕩蕩的屋子,才知道自己是做了噩夢。

  既然是噩夢罷了,為什麽自己的心會突然這麽痛,這麽害怕。

  轉頭看向窗外還未完全天明的天空,昨夜的星辰在遠處的黑暗中仍依稀可見,易劍臣思緒回到了昨夜,他孤身一人坐在最初的那個屋頂之上,看著遼闊的星空,心下悵惘,隻覺物是人非。

  書言,你知道那夜我對著流星許下的心願是什麽嗎?

  我想守護你一輩子。

  然而……

  易劍臣自嘲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