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天明終度鬼門關
作者:簫劍行      更新:2021-03-06 02:29      字數:3172
  次日。

  第二次藥浴時,楊書言的狀況和前日相似,但心細的阿卓卻發現,楊書言雖仍然緊鎖眉頭,眼珠卻在眼皮下暗自轉動,似乎馬上便要睜開雙眼,阿卓不禁屏住呼吸,暗自為她捏了一把汗。但直到藥浴結束,楊書言都沒有醒來,不由得再次灰心喪氣。

  接下來依舊是換藥包紮,薛遠運功為她療傷。

  四處都是黑暗,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還有死一般的寂靜。想要睜開雙眼,眼皮卻似灌了鉛般的沉重,無論如何都睜不開一絲,意識也一片混沌和模糊。全身劇痛無比,又似被點了穴道,一動也不能動,就算是手指尖,也是如此。她不知道她此時是生是死,也不知自己是什麽樣的存在,唯一能夠感覺到的,就是自己粗重的呼吸聲,一呼一吸,用盡全力。

  她的腦海中一片混亂,唯一記得的便是她在失去意識時腦海中的什麽東西像是被打碎了,她至今都回憶不起來,明明覺得失去了什麽,卻不知失去的究竟是什麽。

  不可以,她不能放棄,這種狀態已經不知道維持了多久了,她想睜開眼睛,很想,用盡全力地去掙紮,去抗爭。

  終於,眼皮費力撐開一條縫,光明猝不及防地射入眼睛,不顧眼睛的不適,慢慢的,睜開雙眼,但也因很久不適應的強烈光線,眼睛隻能勉強半睜開,適應著白晝的亮度。

  阿卓和楚中天注意到楊書言的變化,一陣狂喜,也顧不得不能打擾運功中的薛遠,急聲喊道:“醒了!終於醒了!”

  薛遠睜開雙眼,收回功力。同時,剛剛恢複知覺的楊書言感到心口處淤結的什麽東西猛然上了喉嚨,喉頭一陣腥甜,控製不住地吐出一口猩紅的血液,隨後身子一陣虛軟,向後倒去。

  三人急忙將幾個枕頭疊在一起,搭成合適的高度,扶她慢慢靠在上麵,三個腦袋擠在一起,激動而又緊張地看著已經醒來的楊書言。

  “姑娘,你終於醒來了,感覺如何?”薛遠柔聲問道。

  楊書言艱難地呼吸著,迷茫地打量著四周陌生的環境,還有麵前這三個陌生的麵孔。動了動喉嚨想要說話,喉嚨卻是火辣辣的疼,艱難地張口說話,聲音卻是沙啞無比,“這是哪兒……你們是……”

  “太好了,沒事就好。”薛遠終於鬆了一口氣,笑著說道,“我姓薛,名遠。這裏是我家。姑娘身受重傷,小犬偶遇便將你帶回來療傷,還不知姑娘是何許人也,為何會傷得這麽重?”

  楊書言想要作答,卻忽然一愣,頭劇烈痛了起來,不由得想伸手去按住,一抬手,也是極疼,定睛一看,右手手指包紮著白布。碰到頭部,卻觸碰到了一層厚厚的紗布。她好像什麽都不記得了,腦海中隻是一片空白,還有一陣一陣的刺痛感。心底湧現出一絲恐慌,努力地回憶,卻隻換來更加劇烈的刺痛感。

  看著她的反應,薛遠心一沉,“姑娘,你怎麽了。”

  又震驚又恐懼的楊書言,慢慢放下顫抖的右手,沉默了很久,終於艱澀並顫抖地說道:“我,我不記得了。為什麽會這樣……我是誰……”

  三人大吃一驚,麵麵相覷。

  “該不會是……失憶了吧……”楚中天不可思議地小聲說道。

  薛遠垂下眉眼,複看向兀自驚慌的楊書言,柔聲問道:“別怕,你再好好想想,看看是不是能回憶出什麽。”

  左手緊握成拳,指甲嵌入肉裏,忍著頭部的劇痛和鼻子的酸意,楊書言用力眨了眨眼睛,歎了一口氣,落寞地搖搖頭。

  果然是頭部的傷造成的。

  薛遠沉吟一聲,“丫頭,你頭部的傷可能影響了你的記憶,你先好好養傷,記憶的事情慢慢來。你也沒有去處,這段時間你就住在這裏吧,也好和小天做個伴兒。”

  楊書言點點頭,看向旁邊的阿卓和楚中天。

  阿卓溫暖笑笑,“我叫阿卓。”

  楚中天湊上前來,佯作悲慟道:“我是你失散多年的大哥,楚中天啊,你真的一點也不記得了嗎?”

  楊書言一愣,迷茫地看著楚中天,神情有一絲愧疚。

  薛遠差點噴出一口老血來,再次狠狠揪住楚中天的耳朵,嘴角抽搐卻麵帶微笑地對楊書言解釋道:“不好意思,教子無方,你不要聽他胡說八道。”心裏一陣汗顏,這丫頭也是夠單純的,看她神情似乎是相信了小天的胡言亂語。

  “疼疼疼——我錯了我錯了爹。”楚中天又是一陣慘叫。

  楊書言看到薛遠父子倆的這一幕,明白了薛遠所言何意,忍俊不禁,不由得抿嘴笑了起來,身上的痛楚也少了一分。

  還在兀自掙紮的楚中天不經意瞥到楊書言的笑容,突然安靜了下來,那彎彎似月牙般的眉眼,從此烙印在他的腦海中,不由得癡癡說了一句,“你笑起來真好看。”

  看到楚中天的反應,阿卓卟哧一聲笑了出來,卻又急忙捂住了嘴。因為她看到薛遠再次抽搐的嘴角,看來小天這次死定了。

  “丫頭,你若實在記不起你的名字,就讓我給你起一個可好,總得有個稱呼。”薛遠鬆開了楚中天的耳朵,一記眼刀殺過去,然後溫柔地看著楊書言說道。

  楊書言還沒從楚中天的話中反應過來,聽到薛遠這麽說,她便點了點頭。

  “薛靖七如何?立青之靖,北鬥七星之七。”薛遠摸摸下巴,目光深邃地看著楊書言。他終生未娶,膝下也無子,小天是她和那個人的孩子,他不忍送人,便把他留在了自己身邊撫養成人,他一直希望能有個女兒,如今楊書言失憶,無依無靠,他萌生了將她收為義女的念頭,所以讓她跟著自己姓。七,是因為他猜測她是七星劍的宿主,而靖字,是安靜、安定之意,作為七星劍的宿主,她這一生,注定要經曆腥風血雨和大風大浪,他隻希望她能平安,有朝一日能過上安定的生活,寵辱不驚,坦然自若。

  “薛,靖,七。”楊書言一字一頓地重複了一遍,將它深深記在腦海中,對薛遠報以一笑,“嗯,我喜歡這個名字,從今天起,我就是薛靖七。”

  蠟燭燒了一夜,此刻已然燃盡,隻餘下一堆灰燼。

  喉嚨像是有一團火在燒,易劍臣難受地睜開眼睛,夢裏的情景仿佛還在眼前,他看到了書言,但是她卻不說話,隻是笑著對他伸出一個拳頭,他朦朧中伸出拳頭對上她的拳頭,她卻在那一瞬間消失無蹤。他驚慌地四處找尋,卻看到她遠遠的背影,正漸行漸遠,他怎麽追都追不上,最後眼前的光亮越來越強烈,於是他就猛然睜開了雙眼。

  心下一陣失意,想要掙紮著起身,卻發現自己右手包著紗布,正緊緊抓著陸夕顏的手,而後者正趴在他的床邊睡著。一驚之下,急忙鬆了手,而陸夕顏此刻被驚動,也醒了過來。

  “你怎麽在這裏?”易劍臣不冷不熱地問道。自從書言出事,他就不想對任何人溫言溫語,尤其是陸夕顏。書言被害不是她的錯,但若不是為了救她,以書言的功夫,又怎麽會墜下懸崖,生死不明。他知道自己這麽想或許偏激了,有失風度,但此刻他並不想要什麽風度,隻想要書言活著回來。

  陸夕顏注意到易劍臣態度的轉變,苦笑說道:“你昨日昏倒在雨中,我將你攙扶回來給你受傷的傷口上藥包紮,你卻抓住了我的手,我掙脫不開,便在此睡下了。”

  “……”易劍臣驚訝,但更多的是尷尬,仍舊簡單地說了句,“謝謝,對不起。”

  兩人相對無言,一片緘默。

  陸夕顏歎了口氣,率先打破沉默,“我知道,你恨我。”

  易劍臣眼波一動,卻並沒有任何表情,也沒有看向陸夕顏,“你多心了,不是你的錯。”

  陸夕顏苦澀一笑,像是自嘲,目光直直看著易劍臣,“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是我害死了書言。”

  “她沒有死!”易劍臣突然轉過頭來對上陸夕顏的目光,目光中有一股篤定,還有偏執,“她終有一天會回來的。”

  “易劍臣你還要自欺欺人到什麽時候!”陸夕顏壓抑了許久的情緒終於失控,淚水滑落,“從那裏摔下去怎麽可能還能活著?好,如果她沒死,這都幾天了,為什麽仍然杳無音訊?”

  “你出去。”易劍臣背過身子,不想再聽陸夕顏說話。

  “楊書言她死了,她死了!劍臣哥哥……你不要再這樣下去了……”陸夕顏仍然不依不饒地喊著,喊到最後聲音已經無比顫抖。說實話,書言的死,她也難過,畢竟曾是好朋友,但易劍臣現在已經完全變了一個人,他整日活在仇恨中,活在痛苦裏,不允許任何人靠近他,將自己囚在了黑暗中和謊言中。她真的不希望他變成這個樣子,她也沒想到,他已經愛書言愛得這麽深了。

  “滾!”易劍臣徹底失去了理智,他看向陸夕顏的目光中,竟然有了一絲殺氣。

  陸夕顏用袖口用力抹一下眼淚,轉身離開了他的屋子。

  易劍臣無力地靠在了牆上,心裏很難受,很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