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向死而生俠道魂
作者:簫劍行      更新:2021-03-06 02:29      字數:5527
  易劍臣剛邁進石室,石門在身後迅速關閉,還未來得及打量四周環境,忽然麵門一涼,定睛一看,幾把飛劍疾風而來。幾乎是下意識的,易劍臣一個側身翻轉了幾圈,堪堪躲過,聞得“錚”的一聲,隻見那幾把長劍已沒入石門一寸有餘,可見其劍鋒鋒利無比,其來勢不可小覷,如果被刺中,穿胸而過完全是小意思。

  還未能歇一口氣,“嗖嗖”幾聲又有數把長劍不知從何方射出,精準地飛向易劍臣所在的位置。皺皺眉,再次靈活躲過,目光四處搜索著有無兵器可以得手,赤手空拳抵抗下去下場隻有萬劍分屍。整個石室一片空曠,隻有一些石柱、石台之類的東西,但是卻並沒有任何其他的物件,一眼望去這些物件與整間石室融為一體,宛若天成,似是一個天然洞穴。忽然,他目光掃到了剛剛釘在石門之上的長劍,靈機一動,在躲避著亂劍攻擊的同時,來到石門前,雙手握住劍柄,右腿蹬住石門,用盡全身力氣奮力一拔,抽出了長劍。

  長劍越來越多,從石室的四麵八方飛過來,似是長了眼睛,亦或是被人操縱,不論易劍臣如何躲避如何藏匿,都能精準無誤地飛向他。一時之間,劍光搖曳,四處激蕩,他快速變換著身形,長劍飛舞,衣袂翻飛,格擋著嚴密的攻勢。可是這劍陣似是無窮無盡,而且能夠追蹤,易劍臣本就有傷,這樣沒完沒了一直打下去,他一定會輸。

  可是這石室並不像之前的那個布著八卦陣法的石室,這些漫天飛舞的長劍毫無章法可循,也尋不到破解之法。正想著,易劍臣隻覺左手臂一涼,鮮血滲出,終是體力不濟,躲閃不及。可是除了這樣蠻鬥下去,他也沒有別的辦法,於是隻能咬咬牙,豁上命去繼續揮舞長劍。

  不多時,衣袍已被鮮血染紅,虛汗順著下巴滴落,發梢早已被汗水浸透,擰成了一縷一縷。麵對著無休止的劍影,易劍臣的眼中波瀾不驚,一口牙齒幾乎被咬碎,為了能活著和書言重逢,自己一定要撐下去。

  忽然,他卻心一慌,書言此刻會不會也同他一樣,身陷險境,身負重傷。一愣神,左腿一陣劇痛,倒抽一口冷氣,不由得單膝跪了下來。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的左腿也被劍鋒削到了。

  怒喝一聲,易劍臣強撐著站起身來,長劍在麵前一豎,手捏劍訣,將真氣運轉周身,凝於指尖,大喝一聲,真氣盡數灌注到劍中,隻聞得一陣“嗡嗡”聲,劍氣瞬時從劍尖激射而出,蕩平了四周所有的飛劍。

  這是他第一次使出劍氣。易初雲的劍術修習同其他人略有不同,他不是單純追求劍法的速度和招數,而是將體內混元真氣與手中之劍融為一體,其劍氣噴薄,萬物皆伏。但是由於易劍臣年歲尚輕,內功也比較薄弱,所以並不能達到這一層功法,易初雲也隻是教授了他使出劍氣的法門和口訣,並沒有深一層傳授。不料在這生死攸關之際,他發揮出巨大的潛力,竟強行使出了劍氣。

  真氣大耗而精疲力竭的易劍臣,卻絕望地發現,一切並沒有結束。那些被他劍氣擊落在地的長劍紛紛飛到半空,交織在一起,竟然形成了“劍群”,而這“劍群”的模樣,竟是一條飛龍。

  隻聞到一聲龍吟,“飛龍劍群”裹挾著萬千利劍與浩蕩劍氣,直奔易劍臣而來。易劍臣心下大驚,避無可避,再次橫劍於前,凝聚全身的真氣灌注劍中,拚死抵擋著“飛龍劍群”的威力。

  無奈他那近乎枯竭的真氣,又怎能抵擋這飛龍之勢的劍陣。易劍臣拚盡全力,卻隻是螳臂當車,被飛龍劍氣頂得連連後退,直到猛地撞擊在身後堅硬的石台石壁之上,在劍氣和石壁力道的前後夾擊下,他隻覺兩眼一黑,五髒六腑都錯了位,心口一陣劇痛,一口鮮血噴薄而出。但他雙手卻仍緊緊握住劍柄,與近在咫尺的劍氣僵持著。深吸一口氣,猛地翻轉身子變換方位,飛龍劍氣一瞬間將那石台擊了個粉碎,巨大的衝擊波也震飛了易劍臣手中的長劍。

  被劍氣掀到一旁的易劍臣,捂著胸口扶著石壁爬起來,卻忽然發現手下的石壁有些奇怪,似乎有凹凸不平的線條。俯身一看,竟然是一塊巴掌大的圓形石盤,上麵是太極雙魚狀圖案,一側刻著“彼”,一側刻著“己”,而兩儀中間的分割線,正對著一條豎直的直線,上麵是“生”,下麵是“死”。

  試著動了動,發現這石盤是能夠轉動的。難道這就是控製這個石室飛劍的機關!終究是天無絕人之路,易劍臣心頭一喜,右手扳住了圓盤,欲將“己”的一麵轉至“生”線。自己還好堅持到了現在,才有機會發現這個機關,才有希望活下去,不然真要葬身地下了。

  然而就在轉動圓盤的一瞬間,易劍臣卻忽然意識到了什麽,心頭一震,大腦“嗡”的一下,停下了手頭的動作。

  己生,彼亡。

  己是當然是我,那“彼”是何意?

  在這禁地裏,“彼”除了楊書言,還能有誰。

  書言。

  心忽然被揪著似的,易劍臣目光閃爍,抬頭望望那再次死灰複燃的亂劍,又瞧瞧那個石盤上刻著的“生”字。

  看來最後能活著走出這禁地的,隻有一人罷了。這機關的設計者,心腸竟如此歹毒,讓曆經千辛萬苦並肩作戰闖過無數關卡走到這裏的試煉者,自相殘殺。人的本能便是保住自己的命,這樣一來,最終隻有一個結果,那便是同歸於盡,無人生還。

  不知道那傻丫頭在那邊怎麽樣了。

  恐怕,也凶多吉少。

  她那邊會不會也有這樣的機關?這樣的抉擇?以那傻丫頭的性子,一定是選擇犧牲自己把活下去的機會讓給他……可是他若一人苟活於世,沒有了她,他跟死了又有什麽區別。自從爹娘離開以後,他就發誓,一定會用生命守護住自己愛的人,如果書言最終能夠平安,他就是死了,也會開心,因為他終於能憑借自己的能力,保護了一個人。

  胸口一陣翻江倒海,易劍臣劇烈地咳了起來,喉頭一陣腥甜,又嘔出一口鮮血。無力地倚靠在石壁之上,目光怔怔地看著散落的長劍再次騰起交錯擰成“飛龍劍群”,嘴角卻一揚,苦笑了一聲。

  爹、娘,孩兒不孝,不能為你們報仇了……

  看來自己和楊書言終究殊途、有緣無分了。

  書言,你一定要活下去,帶著我的那份,好好活著……

  圓盤緩緩轉動,停了下來。

  彼生,己亡。

  易劍臣強撐著站起身來,麵對著咆哮的飛龍劍氣,一臉平靜,挺直了身板,視死如歸。

  他的眸中,有著不懼一切的堅毅,波瀾萬丈的柔情。

  禁地的另一邊。

  楊書言踏進石室,謹慎地一步一步向前,目光打量著四周。整個石室空空蕩蕩,什麽都沒有,地麵也很普通,看不出來有什麽暗板或者機關。

  待她漸漸行至石室的中心方位時,忽然莫名地兩眼一黑,一陣眩暈,身子不由得一個踉蹌差點跌倒。待站穩身子眩暈感消失後再次睜開雙目時,她卻震驚地發現自己的身邊景象大變,石室不見了,自己仿佛處在一個虛無的空間,頭上空是浩瀚的星空,腳下的地麵也無盡延伸,看不到盡頭。

  隻感覺自己身後突然出現了人影,楊書言驚奇一回頭,發現竟有七個人排成陣法,七把長劍齊刷刷對準她,身子條件反射般後退一步,又忽覺右手中多了一物,低頭一看,手中竟憑空多了一把長劍。

  來不及震驚和思考究竟發生了什麽,隻聽那七人輕叱一聲,身形一換,腳步飄移,劍光一閃,還未等楊書言回過神來,竟以將其包圍在了陣法中間。一人對打七人,還真是她平生第一次領教,事後回憶起來,真真切切是苦不堪言,任人宰割。

  七把長劍自不同方位同時攻來,楊書言畢竟沒有三頭六臂,迅速變換身形衣袂翻飛躲過兩劍攻勢,揮劍蕩開了另外兩劍,卻無法避開腰間的三劍。原地急速轉身,劍鋒皆次劃過她的腰身,卻終是萬幸,躲過了長劍的穿腹一擊。腰間一陣劇痛,楊書言倒抽一口冷氣,忍痛瞅準時機翻轉手腕,長劍自下向上一挑,擊開了那三劍。

  左手捂住腰間滲出的鮮血,想要逃離這個奇異的陣法,卻是無處可走,不論衝向哪一個方向,招呼她的隻有冰冷的劍鋒。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搶占先機。管他什麽陣法,如果破了其中一個人,這陣法一定會被打亂。心中想著,長劍便迅猛刺向最邊上看起來劍術最差的一人,眼看那人來不及揮劍格擋,另一端的三人卻急速變動方位,猛地攻向楊書言,為了自保,她隻能回劍防禦。不論她攻向陣法中的那個人,其餘陣位的人總是能及時來救,擊首則尾應,擊尾則首應,擊腰則首尾皆應。纏鬥多時,她非但沒有闖出陣,身上卻多處掛了彩。

  七人步法忽然加速,疾如狂風,圍成一個圈在楊書言的四周急速遊走。本就傷痕累累的她哪裏還看得清七人的身法,一片劍光繚繞之中,楊書言咬著牙凝神迅速蕩劍格擋著從四麵八方突如其來的劍鋒。

  忽然,一陣強烈的劍氣撲麵而來,還未等楊書言收回劍來,那長劍疾如閃電,以勢不可擋之勢,徑直刺入了她的身體。隻聞得血肉撕裂的聲音,楊書言呼吸一窒,長劍“嗆啷”一聲落地,雙手緊緊握住刺入右胸的劍刃,手心被割出淋漓的鮮血,卻絲毫阻止不了那長劍的去勢,使劍之人正是七人之中正中那人,也是功力最強者。那人竟衝出了陣形,長劍繼續深入她的身體,欲下殺手,楊書言竟毫無招架之力地硬生生被那一人一劍頂得急速後退,染了血的月白長靴與地麵的摩擦力絲毫不能緩住她後退的速度,後背猛地抵在了冰冷的石壁上,整個人竟然被長劍釘在了牆上。

  鮮血和汗水濺落,身體被穿透的一瞬間,那窒息的痛讓她眼前一黑,差點昏了過去。那一瞬間,她仿佛一隻腳踏在了鬼門關,所幸不是左邊的心髒部位,不然她早已是劍下孤魂了。

  四周忽然一片寂靜,不知是她已經喪失了知覺,還是什麽,她竟然感覺手中緊握的劍刃平白消失在了空中,眼前的人影也不複存在。身體無力地跌坐在地,衣衫原先幹涸的血跡已被新的鮮血和虛汗覆上了新的一層,想要大口呼吸,每一次呼吸卻都劇痛無比,楊書言用盡所有氣力撐住已如千斤重的眼皮,想要弄清楚現在的狀況,然而她的意識已經在漸漸渙散。

  昏昏沉沉,她注視著前方,景象竟已經變回了原來的石室。在她被長劍穿透身體抵住石壁的那一刻,景象都變了回來,沒有人,沒有劍,仿佛她剛剛所經曆的一切都是幻覺罷了。但是她胸前隨著心髒的每一次跳動一股一股湧出的鮮血,卻告訴她一切都是真的。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朦朧之中,眼角的餘光察覺到了身前五米遠的石壁上好像有什麽在發出淡淡的熒光。那是什麽東西?她眯起眼睛打量著,卻是模糊一片,什麽都看不清楚,隻能湊到跟前去瞧上一瞧,那東西一定有玄機,說不定剛剛的幻境就是它製造的。

  用後背死死抵著冰冷的石壁,腳下用力,想要站起身來,每一寸移動,都劇痛無比,用手臂扶著石壁一寸一寸挪動著身子,她深知此刻的身體狀況,若沒有倚著的東西來撐住身子,是絕對走不到那個明明很近的地方的。

  不知道是什麽力量讓她撐到了現在還沒有倒下,楊書言隻知道,自己不想死,也不能死,更不會就這樣認了輸,易劍臣還在等著她,父親還在等著她,她的朋友都在等著她。也許是身上的傷口已經太多,也許是她右胸口的劍傷太過嚴重,她對於疼痛漸漸已經麻木,眼中除了那個發光體,已經什麽都沒有了。

  終於挨到了目的地,筋疲力盡地順著石壁坐下來,仔細向那發光的物體看去。

  竟是一個圓形石盤,太極兩儀,己彼生死。沿著凹凸不平的縫隙,發出淡淡的熒光。

  凝視了許久,猜測到了這石盤的含義後,她沒有狂喜,也沒有絕望,隻是淡淡笑了笑,又兀自搖了搖頭。

  天意弄人。

  這機關的設計者,仿佛以上天的姿態,俯瞰著闖入這禁地生生死死來來去去的人們,自己就像一個可笑的玩偶,在困局裏垂死掙紮,而設計者就饒有趣味地瞧著裏麵的人還能玩出什麽花樣來,還能撐多久才能不甘心地死去。

  他的用意究竟是什麽?

  也不管這機關是真是假,既然易劍臣能有一線生機,她就要拚死一試。

  圓盤轉動,彼生,己亡。

  不知是機關設置還是默契使然,易劍臣與楊書言兩人竟鬼使神差地同時在兩側轉動了圓盤,觸發了機關。整個禁地似乎都在微微顫抖,然而兩人並不能看到那內部機關構造的齒輪在迅速轉動,兩側石室之下的齒輪相互重組和摩擦輪轉,禁地抖動了不到半盞茶的時分,漸漸停了下來,一片寂靜。

  在機關啟動的那瞬間,世界好像都停止了,連呼嘯著的“飛龍劍群”都停滯在了半空。就在二人疑惑不已又心存僥幸的時候,殊不知機關此時才真正開啟。

  萬劍交錯旋轉形成的巨大的飛龍在一瞬間“複活”,以毀天滅地之勢朝著易劍臣呼嘯而去,他雖是做好了赴死的準備,但看到這樣可怕的一幕,還是有恐懼瞬間湧上心頭。但身後便是石壁,他已無退路,必死無疑,索性張開雙臂靠在石壁上,閉上雙目,等待著萬劍穿心而死。

  “飛龍劍群”在穿透易劍臣身體的前一刻,忽然萬千長劍化作無數金色的劍氣,與“龍首”交織形成一條張牙舞爪的金色劍氣之龍!隻聞得一聲龍吟,整條巨龍撲向易劍臣的身軀,金色飛龍劍氣盡數穿透了他的身體,“啊——”易劍臣痛得喊出聲來,隻覺得渾身骨骼似被擊得粉碎,筋脈盡斷,五髒六腑都被震碎,隻覺體內漲得似乎馬上就要炸裂,粉身碎骨。

  心口劇痛,喉頭一腥,血霧彌漫。他的身體卻不受控製地漸漸飛向半空,金色的飛龍劍氣在他身邊一邊咆哮,一邊環繞。

  另一邊。

  機關發動的一瞬間,石室的地麵瞬時全部塌陷,猝不及防的楊書言也隨碎掉的石塊石板迅速向下墜落。

  下落不久,忽然身體一陣冰冷,呼吸一窒,竟是整個人墜入了冷水潭中。

  楊書言心裏一震,自己並不會水。冷水潭的水,深不見底,廣闊無垠,這情形竟與之前的幻境很是相似,莫非也隻是幻境罷了?但是,就算是,她也隻能坐以待斃。

  冷水潭中的水與尋常的水不同,像是冰窟融化的水似的,陰寒刺骨,常人在這水裏泡上一盞茶時分,都能結成冰塊。何況她身負重傷,奄奄一息,何況她還不懂水性,楊書言隻覺被這冰水一泡,全身所有的傷口都像是被撒了鹽,痛得她幾次欲昏厥過去。她不懂水性,也看不到任何能攀附或者上岸的東西,隻能手腳並用瞎撲騰想要浮出水麵呼吸,但是越是感到窒息想要呼吸空氣,她的鼻子和嘴巴越是被灌了一口又一口的冰水。

  漸漸地,身體已經沒了知覺,在水潭中漸漸沉了下去,楊書言隻覺得自己被黑暗吞噬,被冰冷侵蝕透骨,眼前忽然出現了一幕幕的熟悉的場景,幼年時撲在娘親的懷抱裏,少年時與眾師兄弟一齊練劍,父親那寵溺又無奈的微笑,和陸夕顏一齊嬉笑打鬧,和易劍臣一起在星空下許願,還有……易劍臣將她拉入自己的懷抱,那幸福的笑。

  淚水落下,融進了水裏。

  終於閉上了雙目,完全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