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相知默契破險關
作者:簫劍行      更新:2021-03-06 02:29      字數:4573
  回過神的楊書言,像是不相信他們身下之地的安全,不顧傷痛背起昏迷不醒的易劍臣,連拖帶拽,到了長長的甬道裏,方才把身上的人慢慢地放下,讓他倚靠在石壁之上。

  望著易劍臣緊閉的眸子,蒼白沒有一絲血色緊抿的唇,還有那觸目驚心的鮮血,嘴角、下巴、衣襟上都是,楊書言卻出乎意料的冷靜,沒有哭,也沒有恐懼。但是,她的心卻是一瞬間空了。

  易劍臣戰勝心魔、恢複正常的那一瞬間,他的手指拂過她臉龐欲拭去她淚水的那一瞬間,他眼中一片溫柔的那一瞬間,她以為一切都過去了,她以為他們又成功了,她以為……那一瞬間,絕望中燃起了希望。下一瞬間,希望卻突然消失,她以為老天開了個玩笑,她還沒反應過來,還沒來得及悲傷,還沒來得及驚呼,眼前的人,就那樣轟然倒下。前一刻的溫柔,竟然像死前的回光返照,明明那麽真實,襯得現在的寂靜像是虛假的一樣。

  慢慢抬起了右手,冰涼的手指輕輕地抹去他嘴角的血跡,所觸之處,和自己的手指一樣,一片冰涼。

  她想伸手去握住他的手,給他溫暖,給他希望,就像在她昏迷時他所做的那樣。但是,她又有些遲疑,有些怔楞。

  曾經她一把摟住楊牧成的脖子,想和爹嬉鬧。然而楊牧成卻漲紅了臉,幹咳兩聲拉下臉來,“你也不小了,別胡鬧,一個姑娘家不要和男子這樣沒規沒矩的,就算是你爹我也不行。”

  看著腦袋耷拉下來的她,楊牧成心一軟,但仍然不改變說辭,雖是語氣緩和了許多,“書言,以前你還小,所以這樣做沒關係,現在你長大了,是個落落大方的姑娘家了,就要知道男女授受不親,以後不要這樣了,不然小心嫁不出去。”說著,輕輕在她鼻梁上刮了一下。

  她雖然從小和男孩子們一起長大,一起練武,一起讀書,一起嬉鬧,稱兄道弟,沒啥女人味,但是卻從沒有和男孩子們一起勾肩搭背,一起痛痛快快地嬉鬧一場。練劍結束後,她卻不能和他們一起去玩,隻能在藏書閣一遍一遍地抄著詩文和武功心法,豔羨著他們放肆地笑著鬧著。

  江湖兒女本不拘小節,楊牧成對楊書言的培養方式卻反其道而行之。讀書習武明禮儀,不像一個放蕩不羈快意江湖的江湖兒女,不像一個會女紅精琴棋的大家閨秀,也不像一個手腳麻利溫柔賢惠的尋常女孩兒。

  也因此,楊書言總給人一種似近非近,明明很暖,卻又讓人覺得很清冷的感覺。遇到再大的痛苦也選擇獨自默默承受,表麵風輕雲淡,所以也從沒有人知道她內心的脆弱,也沒有人真正地守護過她。

  她意識到自己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喜歡上了易劍臣,但是她卻說不出口。她分不清易劍臣對她的好是朋友間的喜歡還是男女之情,她也怕自己一廂情願,讓彼此都尷尬。所以她隻能用自己笨拙而獨特的方式,去守護著眼前這個對自己很重要的人。

  但是在禁地的這一路走來,他那緊緊的擁抱,關切的眼神,都讓她既開心,又慌亂。

  在這短短的一段時間,她卻覺得像是走過了人生,悲歡離合,愛恨情仇,就在這小小的禁地裏,淋漓盡致地上演。一道道機關,剝落人性的光輝和弱點,也剝落了她和易劍臣懵懂情感的薄紗。

  筋疲力盡的楊書言也靠在了石壁上,右手慢慢地握住了易劍臣冰涼的左手,但是她自己也傷得很重,手腳冰涼,她的右手的溫度仿佛並不能溫暖到他,但還是漸漸地握緊。她微微側過頭,注視著身旁昏睡著的沉靜的容顏,火盆中跳躍不止的火苗,映著她的側顏明明滅滅。

  “我好不容易才喜歡上一個人,你一定不能有事。”

  沉默片刻,楊書言閉目依靠在石壁之上,“不論你生與死,我都陪著你。”

  忽然聽得一聲輕笑,“傻丫頭,我哪兒那麽容易死掉。”

  楊書言聞言一驚,轉頭看向易劍臣。隻見他雖麵色蒼白,雙目卻神采奕奕地望著自己,絲毫看不出是一個奄奄一息之人。

  急忙鬆開了握住他手掌的右手,一時尷尬地別過頭去,不敢正視他的雙目。易劍臣見狀,不禁莞爾。

  “你……你什麽時候醒的?”

  “剛剛。”

  “我說的話……你,你全都聽到了?”楊書言耳根子已經滾燙。

  “沒,我隻聽到了兩句。”

  那還好。

  楊書言鬆了一口氣,沒全聽到就好……哎?自己好像一共就說了兩句話!臭小子……

  氣憤一瞬間蓋過了尷尬,楊書言轉過身來一拳打在了易劍臣的胸口上,不過力度很輕,“你耍我!”

  易劍臣的笑容忽然凝滯,捂住自己的胸口,劍眉緊鎖,雙唇緊抿,似乎是傷勢複發。

  楊書言一瞬間慌亂,急忙湊上前去,“你怎麽了!對不起我不……”話還沒有說完,隻覺自己身子忽然在外力的作用下前傾,一個把持不住直接撲在了易劍臣身上,腦袋埋在了他的頸間。

  易劍臣在其俯身查看自己傷勢時便趁機右手一攬,直接按住了書言的後腦勺,緊緊抱住了她。

  大吃一驚的楊書言正欲掙紮起身,卻聽到易劍臣輕輕地笑道:“書言,聽到你那些話,我很開心。”

  識破易劍臣詭計的她,卻忘記了掙紮和貧嘴。右臂抬起,也摟住了他。

  茶水自壺嘴傾瀉而下,漸漸溢出了茶杯,在桌上流淌。

  出了神的女子終於回過神來,一聲驚呼,放下茶壺跳起身來,雖沒被被滾燙的茶水燙到,左臂包紮好的傷口卻被大幅度的動作牽扯到,不由得一聲哀嚎。

  看著一片狼藉的桌麵,陸夕顏心更亂,也不收拾,走了幾步一屁股坐在了床上,繼續發著呆。

  回想起那個蒙麵人看她的眼神,她方寸大亂。他的劍刺向易劍臣的一瞬間,她鬼使神差般沒有思考就迎麵擋了上去。書言為她擋劍的那一刻,她又驚又感動,但是當本應安全的易劍臣飛身迎掌為了楊書言而墜入懸崖的一瞬間,她除了震驚和害怕,竟然還有一絲別的情感夾雜其中。那種心痛的感覺,竟然像是嫉妒,她甚至希望和易劍臣一同墜下懸崖的是她。

  蒙麵人看向她的眼神有吃驚,也有一絲嘲弄,甚至,還隱隱有著奇怪的笑意?

  陸夕顏急忙甩甩頭,阻止自己的胡思亂想。現在,她隻能祈禱,易楊二人平安無事。

  甬道。

  楊書言和易劍臣相互攙扶著走向下一道石門。

  “你……真的沒事了?要不要再休息一會兒……”看著易劍臣蒼白的臉色,楊書言真的不放心。

  易劍臣嘴角一揚,“沒事,我現在可迫不及待想要見識一下下一道機關呢。”說著,眼神定定地看向前方的石門。

  楊書言無奈地笑笑,不言。

  石門關閉,兩人開始打量著這間石室。

  這間石室比前麵所有的石室都大出好多倍,十步開外,是深深的溝壑,而往下望去,深不見底的暗處,隱隱閃閃發光,竟是數以千計的劍刃和鐵刺,這要是一不留神摔下去,可連個全屍都沒了。

  石室中間的一道石壁將其分成了兩個空間,兩個空間構造相同,兩處溝壑的盡頭,都有一道石門。

  但這溝壑長達十丈,即使用輕功沒有憑借借力也是不可能飛過去的。

  “一定有機關。”易劍臣挑了挑眉毛,隨手敲了敲周圍的石壁,並沒有什麽異常的聲音,沒有暗格也沒有機關,“雖然找不到。”

  “……”楊書言不置可否,四處瞧瞧,見到整個石室昏暗無比,便隨手撿起地上未燒盡的火把在門口的火盆中點著了,走到地麵的斷裂處,向溝壑的附近和深處照著,希冀著能發現什麽。

  沒有發現任何異常的東西,倒是發現了在溝壑邊緣處的石壁上,懸著一個廢棄的燈盞燭台,於是便將火把伸過去點燃了它。不知那裏麵盛著什麽液體,火把的火焰剛剛觸碰,整個燈盞忽地燃起了熊熊火焰,周圍的黑暗瞬間被驅逐幹淨。與此同時,石壁另一側的溝壑發出了響動,兩人對視一眼,急忙趕過去查看。

  另一側同樣位置的一個廢棄燈盞的下方,溝壑的上方,竟然從石壁中探出了一塊石板,剛好能站住一個人的大小。

  兩人麵麵相覷,好像明白了機關的設置,急忙趕回第一處燈盞,映著火光一看,一道溝壑的兩側石壁上都分布著相同的燈盞,看來點燃了這些燈盞,另一側的溝壑就會有暗板探出,踩著這些暗板,加上輕功,到達對麵就應該不是難事了。

  剛剛喜形於色的兩人,卻不禁撓了撓後腦勺。第二處燈盞在一丈以外,太遠了,就算靠著輕功飛過去點燃了,可石板在另一側,這一側的人豈不是要掉下去變成刺蝟。

  楊書言走到另一側,將暗板之上的燈盞點燃了,和她心中料想的一樣,最初那側的燈盞之下,一道石板緩緩從石壁中探出來。這些機關,控製的是另一側的石板。看來他們兩個必須要分開走了。

  楊書言回頭看向易劍臣,易劍臣會意,在門口的火盆處又燃了一隻火把,拿在手中,朝書言笑笑:“這機關叫‘同生共死’也不為過。”

  兩個人都已經明白,他們必須在看不見對方的兩側同時用輕功去點燃第二盞燭台,這樣兩側的暗板就能同時探出,然後落在其上麵借力之後,要再同步去點燃第三盞、第四盞……以此類推,直到同時在盡頭落地。二人稍稍配合不默契、或是一人有了閃失,那便真的是同歸於盡了。

  楊書言聞言一笑,“我真的越來越佩服設計這些機關的那個前輩了。”

  在這種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麵前,兩人卻都不再感到恐懼,經曆了前麵的那些關卡,他們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麵對眼前的考驗,隻覺得刺激,又苦笑不已。

  “還記得相知劍法的步法嗎?”楊書言聳聳肩問道。

  “當然。”易劍臣點了點頭。

  “我們就以它的步法速度為參照,賭一把。”

  “嗯。”易劍臣看著對麵的楊書言,眉眼彎彎,“你怕嗎?”

  “當然不怕。”楊書言想了想,“因為我們……”

  “心有靈犀。”異口同聲。

  如果時間就停在這一刻,那該有多好。多年後的心有靈犀,更多的是感應到彼此的傷痛,被命運捉弄的痛苦和自嘲。而這一刻的心有靈犀,無關其他,隻是少年時最純粹最美好的感覺。

  兩個人彼此一點頭,身形一閃,似離弦的箭一般,同時奔向無盡的溝壑。一步踏起,縱身一躍,衣袂翻飛間,右手火把向前一探,兩側的燈盞同時燃起火焰,身形落下的同時,暗板彈出,兩人穩穩落在了石板之上。不敢有絲毫的停留和懈怠,腳剛沾地,便用力一蹬,飛身前往下一盞燭台。

  一路隻有衣袂翻飛摩擦空氣的破空聲、烈焰燃起的劈啪聲和機關發動的隆隆聲,不消一盞茶的時間,兩人竟已躍出了十丈之遠,在看不見彼此動作的情況下,配合的默契度竟如此之高,一路上也算是有驚無險。

  兩人同時落地,見到彼此相安無事,總算是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腿也差點軟了,仿佛所有的氣力都已經在方才耗光。

  兩人想走過去,孰知,又生變故。腳下的地麵忽然不知從何伸出了一副鐵環,二人還沒有反應過來,雙腳腳腕便被鐵環狀的鐐銬拷住,絲毫動彈不得,而兩人中間,兩道石門中間,一道石壁從天而降,緩緩下落。

  “書言!”易劍臣大吃一驚,奮力掙脫著鐐銬,卻是徒勞。

  對麵的楊書言也是如此。

  他們不是過關了嗎?

  這又是什麽情況?

  兩人看著對方的身影漸漸被石壁擋住,心下又慌亂,又害怕,卻不知道說什麽,隻能看著石壁完全落下,與兩處溝壑中間的石壁緊密重合在一次,將整個石室徹底分割成了兩部分,對方從自己的視線中徹底消失。

  鐐銬在此時竟然突然張開,隱回了地下。目瞪口呆的二人,來不及疑惑和震驚,隻是急忙撲在了石壁前,想知道對方的情況。

  “你能聽見我說話嗎?”易劍臣急急地詢問。

  “能。這,這是怎麽回事?”

  此時,兩側的石門豁然洞開。

  兩人沉默了許久,易劍臣率先打破沉默。

  “我想,接下來的路我們隻能自己走了……”

  “……”

  “書言,照顧好自己,你一定要小心……我想最後我們一定會殊途同歸的。怎麽不說話?你聽到了嗎……”

  “……嗯,我在。我們都要活下去,活著走出去。”

  “嗯……那,我們走吧。”

  “好……”

  兩人說罷,卻都沒有動身。

  因為真的不知道在此一別,還能不能見到對方,還能不能,活著走出去。

  明明有千言萬語,卻不知道說什麽。想再說些什麽,卻隻是張了張口,將話咽回了肚子裏。

  對麵什麽聲響也沒有了,他/她應該已經走了吧……

  易劍臣和楊書言,終於回過身來,邁出了腳步,踏進了下一道石門。

  你,一定不能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