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九死一生訴真情
作者:簫劍行      更新:2021-03-06 02:29      字數:4372
  草木的生命力有時頑強得要超出人們的想象,在冰冷的石縫中,也能傲然生長,開枝散葉。摘星崖陡直的峭壁上,便橫生出這樣一株鬆柏。

  人,萬物之靈長。其生命力之頑強與堅毅,又豈會輸給一株草木。

  橫生的鬆柏枝幹上,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正牢牢地抓著。易劍臣右手緊緊抓住枝幹,而左手則緊緊扣住楊書言的右手腕。楊書言左肩衣衫已被鮮血浸透,臉色越發蒼白,左臂已經難能抬起抓住易劍臣。易劍臣隻覺內息翻湧,胸口陣陣惡心,想爬上枝幹,卻是不能,兩人就這麽吊在半空中,保持這種狀態已是身體的極限,更別提自救。

  汗水不多時便濕透了發際,易劍臣咬緊牙關,想將兩人拉上樹幹,卻是辦不到。感知到自己的力氣正在一寸寸流失,楊書言的手腕正在一寸寸下滑,易劍臣痛苦地閉上了雙眼,更用力地加大了左手的力氣。

  肩膀的痛楚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麻木與意識的模糊。楊書言注視著易劍臣痛苦不甘的神情,想起了前幾日那個算命先生所言,啞然失笑,垂了垂眼瞼說道:“劍臣,鬆手吧,你一個人才能夠活下來……。”

  易劍臣心一痛,輕聲喝斥:“你胡說八道什麽,我不會鬆手的,抓緊我!”

  “你不鬆手,我們兩個都會葬身此地,你不能死在這裏,你還要為你爹娘報仇……”楊書言知易劍臣性子倔強,不禁急了起來。

  易劍臣眸子暗了暗,“我不能,你也不能,我們都要活下去。”

  楊書言想起往日種種,不禁濕了眼眶,艱難地開口:“或許這是我的命……”

  “我不信命!”易劍臣凝視著楊書言,一字一頓說道。

  楊書言鼻子一酸,自己又何嚐不想活下去,可是,如今這般田地,又豈是她能改變的。

  “嘎嘣”一聲,枝幹竟裂了一半,畢竟承受不住兩個人的重量。

  楊書言心一驚,沒有時間了,於是奮力掙脫著易劍臣的手掌,無奈後者的手指似鐵爪般死死地抓住,不可撼動,“快鬆手!不然你會死的!”

  易劍臣注視著楊書言,眼裏波瀾萬丈,溫柔一笑。

  “好,我鬆手。”

  楊書言一怔,釋然一笑,不料卻馬上變了臉色。

  易劍臣鬆了抓住樹幹的右手。

  一瞬間,便雙雙跌入縹緲的雲霧中。

  穀中因杳無人跡,樹木也繁茂得很,致使兩人在墜落的過程中受到層層的屏障阻力,因此落地之時並沒有因五髒六腑受重創而即刻殞命。但山崖終究是山崖,兩人重重地摔落地麵時,還是受了內傷。

  一陣鈍痛之後,易劍臣使勁甩了甩腦袋,壓抑著自胸口上湧的腥甜血氣,艱難爬起身來,踉蹌地來到躺在不遠處的楊書言的身邊。

  看到昏迷不醒的楊書言,左肩的傷口因為沒有及時止血,鮮血已經將左側衣襟染紅大片,而她毫無血色的唇角,卻有鮮血溢出,順著嘴角流了下來。

  心猛地被揪痛,易劍臣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看著她嘴角的血跡,一向冷靜自持的他一時被恐懼淹沒,呼吸也急促起來。

  易劍臣迫切地想知道楊書言的生死,但探向她鼻息的手,卻不住地顫抖。因為他怕,怕被內傷和外傷雙重重創的楊書言,會就此,死去。

  顫抖的手指終究是探到了她鼻翼下方,他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上。當微弱而溫熱的氣體呼出時,易劍臣迅速縮回了手,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笑了,眼眶卻已濕潤。

  “書言!你醒醒!我們都活下來了!不要睡過去,醒醒啊!”易劍臣輕輕拍打著楊書言的臉龐,握住了她的右手,急切地呼喚著。

  然而,楊書言卻仍然昏迷不醒,連手指都沒有動一下。

  突然,易劍臣卻似乎聽到了什麽聲響,環顧四周,並沒有異樣,但聲響卻越來越大,易劍臣不禁皺緊了眉頭。

  地麵開始微微地顫動,易劍臣低頭看向地麵,原來巨大的聲響是地底下發出的。緊接著,兩人所處之地竟然轉動了起來,易劍臣大吃一驚,急忙站起身來,方才看清了地麵的異樣。

  他們二人墜落之地,正是一個太極形狀的石盤,但由於石盤與地麵無縫對接,並且上麵被沙土和落葉覆蓋著,也就根本察覺不出它的存在。他和書言墜地之處正分別處於太極的陰陽兩半,此時應該是觸發了機關,整個石盤開始緩慢旋轉,太極紋路處也暗暗透出耀眼的光亮。

  暗覺不妙的易劍臣,急忙蹲下身來扶起昏迷的楊書言欲趕快撤離這個詭異的石盤,不料剛站起身來,太極石盤的陰陽交界線處,即易楊二人所在之地,突然斷裂,石盤瞬間自交界線裂開,石板向下翻去,兩人猝不及防便再次墜入伸手不見五指的深淵。

  不知墜落有多深,不知落地為何處,易劍臣隻知意識模糊的最後一刻,看到了那太極石盤的陰陽兩麵石板,緩緩地向上合起,再也看不到一絲光亮。

  “你說什麽!”楊牧成又驚又急,拍案而起。

  陸夕顏已經泣不成聲,不能言語。

  “你可看見那黑衣人什麽樣子?往哪邊去了?”司徒皓急切地問道。

  陸夕顏隻是搖搖頭。

  “易師兄和師姐生死未卜,你還管那黑衣人做什麽!要先找到他們兩個!”白小生急得快要哭出來,見到司徒皓關心的隻是那勞什子黑衣人,不禁氣憤起來。

  “如果就這樣讓凶手不明不白逃走了,他再折返殺害其他人怎麽辦!誰知道他的目的是什麽!”司徒皓絲毫不讓步。

  陸夕顏哭著搖搖頭,“不會的,那個人目標就是易師兄,書言是為了救我才受了傷的……都怪我,如果不是我功夫太差,就不會拖累他們,他們也就不會……”

  楊牧成閉了閉雙目,劍眉緊鎖,而後拿起佩劍,“夕顏你先去包紮傷口,司徒皓你帶領眾弟子加強警戒,我去穀底找他們。”

  “師父!徒兒也要去!”白小生急忙說道。

  “不行!穀底是門中禁地,機關重重,有進無出,你們都不要跟著,為師自己去尋。”

  白小生還想說什麽,看著已經離開的楊牧成,想想自己不濟的功夫,終究還是把話咽了回去。

  聽聞穀底禁地機關重重,陸夕顏和白小生不禁忐忑起來,受了傷的易劍臣和楊書言能否平安歸來。

  不知昏睡了多久,易劍臣再次緩緩睜開雙眼時,卻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伸手按了按太陽穴,努力讓眼睛適應眼前的黑暗,片刻之後,方能看到自己右手的模糊的輪廓,這也讓他鬆了一口氣,身處如此死寂沒有一絲光亮的黑暗,分不出晝夜,差點以為自己瞎了。

  書言。

  易劍臣心裏一慌,坐起身來,努力辨識著黑暗裏的輪廓,雙手向周圍摸去。就在旁邊,好像摸到了什麽,循著方向仔細辨識著,正是仍然昏迷著的楊書言。心頭一喜,然而她卻和之前一樣,絲毫沒有醒來的跡象,浮上來的心不禁又沉了下去。

  環視著周圍空空蕩蕩無盡的黑暗,凝視著眼前毫無反應的書言,易劍臣歎息一聲,握住她的右手,抵在眉間。

  “書言,你說過,命運終究是握在自己手中的,你生命力是何等頑強,如果你不想死,閻王都奈你不何……”

  說著說著,不禁哽咽起來。

  “你說你相信,勇氣和信念會創造奇跡……如果你沒騙我,那你睜開眼睛看看我……”

  “書言,我喜歡你……爹娘走後,你已是這個世上對我最重要的人……所以,你不能有事。”

  藏在心裏這麽久的話終於說了出來,但眼前的人卻聽不到,一語說罷,竟落下淚來。

  冰冷,黑暗,沉浮。

  楊書言隻感覺自己仿佛置身一個徹骨冰冷的寒水潭中,想睜開雙眼,眼皮卻像灌了鉛般沉重,無論如何也睜不開,力氣仿佛被抽空,想要抬一下手臂也是不能。身子仿佛在不斷地下沉,向寒水潭的深處下沉,呼吸也越來越困難。

  但是,她卻模糊中聽到了易劍臣的聲音,鼻尖一酸,想要出言應聲卻張不開口,想要動一動也是無能為力,不禁淚水墜落。

  忽然感覺到手中的手指動了一下,易劍臣猛地抬頭,看向楊書言的麵龐。

  楊書言皺緊眉頭,凝聚意識與命運抗衡著,漸漸地,身體不再毫無知覺,左肩的傷口也恢複了痛覺,她已能感受到自己躺在堅硬冰冷的地麵上,而不是在寒水潭中浮沉。隨著意識和知覺的漸漸恢複,身體撕裂般的疼痛也鋪天蓋地而來,一時之間,冷汗已滲出額頭和鼻尖。

  按捺不住心中的驚喜和緊張,易劍臣更加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掌,聲音也微微顫抖:“書言……”

  楊書言費力地睜開雙眼,卻並沒有她預想中的刺眼的日光,而是漆黑一片,因此她的眼睛也很快地適應了黑暗,看到了身旁易劍臣複雜的神情。

  易劍臣破涕而笑,急忙在黑暗裏抹去淚水,平靜下來。

  “謝謝你沒有騙我。”易劍臣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怎麽樣,能坐起來嗎?”

  楊書言扯著嘴角一笑,輕輕點點頭,便用右手撐著地麵掙紮著坐起身來。易劍臣急忙扶過她的肩膀,這才勉強坐起身來。這一動作牽動了左肩的傷口,楊書言不禁倒抽一口冷氣,伸手捂住了肩膀。捂住傷口的右手慢慢伸到眼前一看,盡是溫熱的鮮血,左胳膊已經因失血過多而變得麻木。

  這還是平生第一次受這麽重的傷,留這麽多血呢,原來會這麽痛。回想起算命之人說她有血光之災,可能會英年早逝,楊書言不禁啞然失笑。

  易劍臣看到楊書言的動作,心下了然,撕扯下衣袍的一襟,將其撕成條狀,係成一條長帶。

  楊書言見狀不解,“你在做什麽……”

  易劍臣繼續著手頭的工作,“你現在必須要止血,不然會失血過多而亡……這裏也不知是哪裏,沒有水,沒有傷藥,沒有光……所以你要先止住血,保持體力,然後我們一起去尋出去的路。”

  說完,將做好的繃帶遞給了她。

  楊書言怔了怔,點點頭,接過繃帶。

  “……你轉過身去。”

  易劍臣聽話地背過身去,卻忍不住開口問道:“你……一個人行嗎?”

  “嗯。”楊書言隻是輕輕地嗯了一聲。

  伸手緩緩地解開腰帶,費力地拉開左側的衣襟,因為部分鮮血已經凝固,所以衣衫和傷口黏在了一起,在解下衣服時,傷口再次刺痛。楊書言吸了一口冷氣,使勁咬住了自己的唇,忍住了差點脫口而出的吃痛聲。

  一旁的易劍臣察覺到這細微的聲響,心下揪痛,卻又不能轉過身來,不禁攥緊了拳頭。

  白皙的肩頭,一道刺目的血痕橫亙在鎖骨之下,血肉模糊,但所幸沒有傷及筋骨。楊書言咬住繃帶的一頭,右手將繃帶纏上自己的傷口,碰觸到傷口時,不禁咬緊牙關,冷汗不多時便濕透了衣衫。無奈右手一隻手實在難以將繃帶繞過肩頭,口中咬著繃帶的另一頭,也不能作聲,隻能微微俯下身子盡力地去纏。

  正當抓不住繃帶,掉落之時,一隻溫暖的手卻突然接住了繃帶將其輕輕按在她的肩頭。

  楊書言一驚,看向易劍臣,然而易劍臣卻並沒有看向她,隻是一隻手輕輕地放在那裏,許久未動。

  “……”猶豫了片刻,易劍臣還是說道:“我幫你吧,不要逞強……你放心,這麽黑,我看不見的。”

  楊書言眼波微動,卻並沒有說話,易劍臣見她沉默,就當是答應了,於是轉過身來,目光躲閃著慢慢幫她纏好繃帶,穿好衣服,係好衣帶。

  整個過程中,除了壓抑痛苦的沉重呼吸聲和衣物的簌簌聲,兩個人都沉默著,一絲尷尬曖昧的氣氛在中間蔓延開來。雖說江湖兒女不拘小節,但男女授受不親仍然是約定俗成的禮節。

  兩人早在不經意間紅了耳根子,還好在寂靜的黑暗裏,誰都沒有看見。

  還是楊書言先出言打破了尷尬,笑著調侃道:“一隻手就是不方便……我都不敢想象如果讓我一輩子這樣,會有多慘……”

  易劍臣笑了,卻無比認真的說道:“一隻手也沒關係,你還有我。”

  楊書言心裏一震。

  易劍臣見自己又讓氣氛回到了尷尬,不禁有些氣惱,不知該說些什麽。

  “嗯。”楊書言卻輕輕說了句。

  “什麽?”易劍臣沒有反應過來楊書言所言何意。

  楊書言眉眼彎彎,“你可要說話算數,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餘生,請多多指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