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心無城府遭人算
作者:簫劍行      更新:2021-03-06 02:29      字數:5816
  卯時,日光熹微。

  衣袂破空聲打破了林中的寂靜。白衣翻飛,劍如遊龍穿梭,行走周身,時而輕盈如燕,點劍而起,時而驟如閃電,落葉紛崩。真是一道銀光林中起,萬裏已吞匈虜血。

  好久沒有完整地練一遍劍法了,寅時便早早起來,來到這禁地旁的竹林,活動一下筋骨,看看劍法有沒有生疏。

  之所以挑在這個地方,是因為眾弟子都知禁地不能隨便進入,所以旁邊那幽靜的竹林也就自然無人光顧了。一方麵,此地環境清幽,杳無人煙,是個靜心練武的好地方,她以往都來這裏的;另一方麵,如果讓哪個弟子瞧見她在比試前夕勤奮練劍,一定會覺得她怕了司徒皓,所以臨時抱佛腳呢。

  風動,一片竹葉打著旋兒飄落,楊書言一回眸,一個旋身淩空一劈,那竹葉便斷為兩截,落在地上。

  收劍而立,楊書言滿意地揚了揚嘴角,用袖子擦擦額間的汗水,打道回府。

  還有不到一個時辰比試就開始了,先回去喝口水,再趕往演武場也來得及,心念及此,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回到院中,卻驚奇地發現一個弟子正站在她的房門外,走上前去一探究竟。

  那名弟子看到楊書言身子卻是一抖,顯然是沒料到此時會撞上她而嚇了一大跳。

  “小築?你怎麽在這裏啊?”楊書言奇怪地問道。

  那個被稱作小築的少年羞澀膽怯地回答道:“回師姐,是比試快開始了,我見師姐你還沒有到場,就想來催催你呢。”

  “啊哈哈,我馬上就去呢,但是我現在太渴了,你在這裏等我一下,我去喝口水啊。”楊書言笑著拍拍少年的肩膀,推門進屋。

  楊書言匆匆忙拿起桌上的茶壺在茶杯中倒上了茶水,就舉杯一飲而盡。一杯不過癮,她足足喝了五杯才放下了茶壺,轉身走出屋子。

  一直在門外默默注視著楊書言的小築,有點竊喜,也有點害怕。

  “師姐一定要好好加油,旗開得勝!”小築看到走出屋子的楊書言,膽怯地說了一句。

  楊書言卻嘿嘿一笑,摸摸比她要矮小的少年的腦袋。

  “借你吉言咯。”

  跟在楊書言身後前去演武場的少年,看著楊書言大大咧咧和滿滿的信任,卻不禁有點愧疚,局促不安起來。

  還未到辰時,演武場上眾弟子已熙熙攘攘,在四周自覺圍起來,興奮地交頭接耳。楊書言心中默默汗顏,讀書和練劍時可從沒見他們這麽積極,這麽準時。

  司徒皓正抱著劍鞘站在演武場的中間,仿佛已經靜候多時。

  白小生和易劍臣也在人群中等著她。

  “多加小心。”易劍臣想了想,卻隻是對楊書言說了這四個字。

  楊書言心裏一暖,嘿嘿一笑,“易師兄放心,我楊書言出馬……”

  話還未說完,白小生就急忙接過話來,“絕對把司徒皓打得滿地找牙!把他打得再也不敢惹我們!”

  “……”

  楊書言一臉笑地看看白小生,拍拍白小生的腦袋,轉身提劍上場。

  “不要摸我頭!會長不高!”白小生衝著楊書言的背影齜牙咧嘴。

  劍刃緩緩摩擦過劍鞘,兩人皆仗劍而立,手指緊緊握住劍柄,站在演武場的對角,睥睨著對方。誰都沒有率先出招,而是慢慢挪動著腳步,舉起劍來,仿佛在等待一個出劍的最佳時機。

  圍觀的弟子都安靜了下來,屏住呼吸,目光緊緊鎖定在場上的二人身上。

  司徒皓劍眉一豎,劍柄一轉,長劍一探,似靈蛇出洞,率先發起了攻擊。楊書言目光一閃,長劍一橫,向上一撥,一個後仰躲過刺向麵門的一劍,同時兵刃交接,手中長劍一抖,竟撥開了司徒皓的長劍,並掃向他的下盤。

  轉眼間,隻見二人身形迅速變換,劍光交織一片,從地上打到空中,眾弟子完全看不清兩人的招式,不禁揉了揉雙眼。

  “太快了,太快了,我看不清,易師兄你快幫我看看他們現在誰占上風啊。”白小生劍術造詣並不高,隻看那司徒皓和楊書言速度極快,不相上下,竟花了眼,於是急忙捅捅身邊的易劍臣。

  易劍臣目不轉睛地看著兩人的對招,兩人的劍法都看似毫無漏洞,竟然能不相上下。兩人用的劍法均是相知劍法,所以從劍法而言,並無克敵之道,要拚的,隻有進攻時機的把握度和速度。

  令易劍臣沒想到的是,楊書言的出劍速度竟然略勝司徒皓一籌,所以司徒皓現在的每一招每一式,實際上已經處於了下風,都隻是在被動防禦。

  書言果然夠厲害,看來自己之前莫名其妙的擔憂真的是多餘了。易劍臣眼睛一彎,嘴角一揚。白小生看見易劍臣並沒有回答他,卻露出了這樣的神情,看來是書言姐穩占上風了,心裏不由得歡呼雀躍起來。

  隻聽得“嘭”的一聲,兩人竟停止了纏鬥,分立到了兩側。隻見楊書言麵不改色,橫劍站立,而司徒皓卻向後踉蹌了幾步方才穩住身子,握住劍柄的右手不住地輕微顫抖。

  司徒皓心裏暗罵一聲,自己終究是輕敵了,沒想到那丫頭手勁這麽大,絲毫不亞於男子,剛才那一擊,竟震得自己虎口發麻,差點丟了劍。

  自己已經使出了十成功力,竟然會勝不了一個臭丫頭,就此作罷,以後他在書劍門還怎麽抬得起頭。豁出去了,就算沒有勝算,也要兩敗俱傷。

  “方才一局打成平手,再來!”

  “平手?剛才你劍都快拿不住了大哥!”白小生隻覺得又好笑又好氣,衝著司徒皓喊道。

  下麵的弟子鴉雀無聲片刻後,開始竊竊私語。

  楊書言笑笑,“卻之不恭。”

  司徒皓卻並沒有理會白小生,再次發起了攻擊。他這次已然心浮氣躁,劍法也失了分寸,有種你死我活的戾氣在其中。楊書言一皺眉頭,卻也是有條不紊地和他對招。幾招之後,司徒皓便被逼到了一個角落,再無退路,楊書言與之雙劍相架,完全拚的是力度,隻見劍鋒越來越迫近司徒皓的胸前,司徒皓也咬緊了牙關抗衡著,寧死不認輸。

  忽然,腹部一陣刺痛,楊書言一驚,低頭察看,腹部卻並沒有被什麽傷到,不知為何突然發痛。一愣神之間,手上的力氣也減小了,司徒皓卻是敏銳地把握住這個反擊的時機,右手一發力,長劍竟然挑開了楊書言的長劍,並發動了第二輪猛烈的攻擊。

  楊書言一驚,急忙揮劍格擋,卻隻覺腹部越來越痛,體內的力氣也在迅速地流失,冷汗開始一個勁兒地往外冒。

  怎麽回事。

  她強撐著抵禦司徒皓的攻擊,卻因身子發虛,手中的劍也失了力道。司徒皓發現楊書言的劍勢竟變得綿軟,心中一陣狂喜,瞅準時機一躍而起,長劍下劈。楊書言來不及躲開,便長劍置於頭頂一架,卻受不住司徒皓的攻勢,膝蓋一軟,竟被雙劍上的力道逼得單膝跪倒在地。

  局麵竟然完全反轉了。

  眾弟子一片嘩然,明顯沒有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白小生和易劍臣心裏一驚,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

  怎麽回事?

  易劍臣心裏一慌,自始至終書言的劍法都未漏破綻,也一直處於上風,怎麽會突然變成這樣,對司徒皓的攻擊已無招架之力。

  楊書言咬著牙握緊劍柄抵禦著那把已經要架到她的肩膀的長劍,卻沒有更多的力氣蕩開這把劍。冷汗已經浸透了她後頸的衣領,順著她的發梢滴落,眼前的景象也漸漸地發黑,變得模糊不清,腹部也越來越痛如刀攪。

  意識漸漸模糊的她,隻隱隱聽到耳邊司徒皓嘲諷的話語,“體力這麽快就耗盡了?嘖嘖嘖,真是弱不禁風,方才那一輪猛烈的進攻,我剛剛才對你刮目相看,你便現了原形。認輸吧,楊書言!”

  楊書言深呼吸幾下,奮力架開了司徒皓的長劍,站起身來。卻不料司徒皓直接飛起一腳,楊書言猝不及防便摔落在演武場另一頭的地上,緊緊握住劍柄借插在地上的長劍之力幾次想站起身來都是未果。

  眾弟子驚呼一聲,白小生和易劍臣一個箭步衝上前去,扶起掙紮著起身的楊書言。

  “怎麽回事!你怎麽出這麽多汗!”易劍臣剛剛扶起楊書言時,隻覺觸手之處一片濕冷,她緊抿毫無血色的唇,麵色蒼白,冷汗還在一陣一陣洶湧。

  楊書言此時感覺自己的呼吸聲越來越沉重,卻不想認這個不明不白的栽,說了聲沒事的,便仍然堅持著起身。

  “垂死掙紮。”司徒皓收了劍,戲謔地看著她狼狽的一幕。

  “師姐你怎麽了,你怎麽會突然變成這樣。”白小生帶著哭腔。

  “你不能再打了。”易劍臣看著不死心的楊書言,一字一頓地說道。轉而對白小生說,“快去叫大夫,我送她回房。”

  白小生急忙跑去請大夫,易劍臣背起楊書言,快步離開了演武場。眾弟子有擔心的,也跟著去了,其他的人也散了。

  司徒皓疑惑地看著他們的背影,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隻當是楊書言太弱不禁風,挑挑眉,便回房了。

  楊書言已在床上昏昏睡下。

  大夫寫好方子,交給易劍臣,囑咐道:“用薺苠八兩,加水六升,煮成三升。每服五合,一天服五次。”

  “大夫,她到底是怎麽了?”

  “中毒。”

  “中毒?什麽毒!”

  “鉤吻草。它的葉子類似芹菜,如果誤食便會中毒,甚至會有生命危險。不過幸好發現地早,隻要按時服藥,好好休息,便沒有大礙了。”

  易劍臣心裏一陣疑雲,書言怎麽會突然中毒?轉念一想,定是司徒皓那小子為了求勝而出此下策,不禁怒火中燒。

  他在屋子裏轉了轉,看見那個茶壺,於是急忙打開壺蓋,倒出裏麵的茶葉,給大夫看。

  “大夫,您看這茶葉裏是不是有鉤吻草之葉?”

  老大夫仔細撥了撥,“正是此物。”

  “小生,你在這裏照顧好她,我去去就回。”易劍臣撂下一句話便推開門走出了屋子。

  “哎哎易師兄你要去哪裏啊!”

  司徒皓正優哉遊哉地走回房間,不料忽覺頸後一涼,條件反射地一側身躲過,隻見易劍臣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後,手持長劍,劍鋒直指他的麵門。

  “嚇,我當是誰呢。怎麽?比武輸了惱羞成怒,衝冠一怒為紅顏?”

  易劍臣冷哼一聲,“堂堂書劍門竟然會有你這樣的敗類,為了取勝不惜下毒殘害同門!”

  司徒皓神色一凜,“你胡說八道什麽!我給她下毒?真是可笑!以我的功夫會屑於給對手下毒?”

  “那你是不承認了?”

  “本來就不是我幹的,我為何要承認?八成是你們怕輸了丟人,於是自己給自己下毒,推卸責任。”

  易劍臣不再與他多費口舌,徑直長劍刺出。司徒皓也拔出佩劍,與他纏鬥在一起。

  易劍臣入門時間並不長,所使劍法也根本不是相知劍法,司徒皓與之相鬥,竟漸漸處於下風。隻覺眼花繚亂間,自己已看不清對方劍的走勢,隻聽得“刺啦”一聲,自己的左臂竟然被劃了一道血口。

  “他娘的你跟我來真的!”司徒皓在門中數年還從未被傷過,怒火中燒,也開始完全玩命,一招一式直衝要害。

  兩人打到最後,拳腳都用上了。

  大殿

  “混賬!本門門規第五條,不準同門私鬥!你們兩個真是無法無天了!”

  楊牧成看著跪在他麵前的司徒皓和易劍臣,大發雷霆。

  “師父,我們沒有私鬥,隻是切磋。”易劍臣淡淡解釋道。

  “切磋能傷成這樣?!”

  隻見司徒皓一隻眼睛被打青,流著鼻血,左臂受傷,而易劍臣身上雖是沒受傷,鼻梁卻被割破一個細長的口子,嘴角開裂出血。

  “師父!是他先動手打人的!”司徒皓憤憤不平地告狀。

  楊牧成目光如電,看向易劍臣。

  “師父,是我先動手的。但是今天上午司徒師兄為了贏一場比試,給師妹下毒,所以我才教訓他的。”

  “你說什麽?!書言上午和司徒皓比武?還中毒了!”楊牧成聞言大驚。

  “師父你別聽他胡說!徒兒沒有下毒!我發誓!”司徒皓急忙辯解道。

  “不是你也是你指使的。”易劍臣冷冷說道。

  “你給我住口!”司徒皓怒火再次點燃。

  “你們兩個都給我住口!在這裏跪著!跪滿四個時辰再回去!”楊牧成語罷,匆匆離開了大殿,趕去了楊書言的房間。

  跪滿四個時辰後,已經是戌時了,月上梢頭,眾弟子也早早歇息了。

  易劍臣卻並沒有馬上回自己的屋子,而是有意無意地經過楊書言的屋子,看著裏麵燭火明滅,在門口徘徊很久,還是抬起手敲了敲門。

  他實在是放心不下她,想知道她如何了。

  “誰?”是楊書言的聲音。

  “……是我。”

  “門沒拴,你進來吧。”

  易劍臣一愣,推門進屋,回身關上門。

  “為何睡覺不栓門?多危險。”易劍臣看著抱著被子坐在床上的楊書言,笑著打趣。

  楊書言耳根一紅,撓撓頭道:“爹剛走不久,我還沒來得及栓門。”

  “喝藥了嗎?”

  “恩。”

  “現在感覺怎麽樣了?”

  “恩……好多了。”

  “我還沒問你呢!”楊書言幹咳幾聲打斷易劍臣一連串的提問,“你這麽晚來幹嘛?找我有事嗎……”

  “……”易劍臣一愣,才意識到大晚上自己闖入姑娘家的閨房確實有失妥當,不禁哭笑不得,解釋道,“這個……我太擔心你了……一時著急,就……”

  看著一向淡定自持的易劍臣此刻紅了臉,方寸大亂,磕磕巴巴解釋著原因的樣子,楊書言忍俊不禁,“你緊張什麽,我又不是在審問你。”

  兩人沉默片刻,一齊笑了起來。

  “師妹……”易劍臣欲言又止。

  “呃……總覺得這個稱呼怪怪的,我不喜歡,你叫我書言就可以了。”楊書言嘿嘿一笑,打斷了易劍臣。

  “恩,書言。”

  聽到這句話,楊書言卻又覺得有點曖昧,耳根子一熱,急忙清了清嗓子,“恩,劍臣兄。”

  易劍臣一笑,猶豫了片刻,終是將自己的擔心說了出來。

  “我不信命,從不會相信算命先生所言,但是,他上次說你……我就很擔心,很害怕他一語成讖,所以你這次中毒,我真怕……你會醒不過來。”

  楊書言心頭一暖,“我呢,對命運之說是半信半疑。也許,該來的,總會來……但是我相信,勇氣和信念可以創造奇跡。每個人的命運,畢竟把握在自己的手裏。你就不要擔心啦,我生命力很頑強的,死不了,哈哈。”說著,調皮地吐了吐舌頭。

  看著易劍臣看向自己的眼神怪怪的,楊書言急忙轉換話題,“對了,我為什麽會中毒啊?”

  “……”易劍臣變了臉色,歎了口氣,“有人在你的茶水裏下毒。”

  楊書言怔怔出神。

  “我找了司徒皓對質,但是他拒不承認。”

  楊書言這才注意到了他臉上的傷痕,“所以……”

  易劍臣一笑,“對,我和他打了一架,然後被師父罰跪了四個時辰,剛剛結束。”

  “話說回來,你沒有見到可疑的人進你的房間嗎?”

  “沒有啊……”楊書言回憶著,“就隻看到小築在我門外站著。”

  易劍臣冷光一閃,“小築是誰?”

  “他是個比小生大不了多少的弟子,今天說是來叫我去演武場呢,所以……”

  “下毒的很有可能是他。”

  “不會吧……我和他又無仇無怨的,他人也挺好的啊。”

  “書言,人心難測。”易劍臣頓了頓,“我要去找他質問。”

  “說不定另有其人呢,萬一冤枉他了怎麽辦……”楊書言急忙擺擺手。

  看著心地這麽善良的楊書言,易劍臣啞然失笑,“你放心,我又不會把他怎麽樣,就是問問。”

  “……”

  “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楊書言點點頭。

  “別忘了栓門。”

  “……”

  易劍臣本想趁著今夜就找到那個小築問清楚,不料在回屋的路上,卻見司徒皓的屋子還亮著燈,而裏麵似乎有很大的聲響,於是,他便放輕腳步,悄悄來到司徒皓屋子的門前。

  “混蛋!誰讓你自作主張給楊書言下毒的!”

  “因為……因為……我怕二師兄輸掉比試……”

  “你憑什麽認定我會輸?”

  “我……二師兄昨日上午輸給了三師兄,我……我不想看到二師兄再輸……”

  “你知不知道你給我惹上了多大的事!”

  “二師兄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他們現在一個個的都說我勝之不武,下三濫!你知道麽!”

  然後傳來了隱隱約約的拳打腳踢聲和哭泣聲。

  易劍臣微微一皺眉,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