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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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離聲 更新:2021-03-03 04:05 字數:3009
藺知柔往張十八郎所示的方向望了一眼, 隻見七八個與她年歲相當的舉童聚在一起,簇擁著中間兩個少年。
今日行謁見先師之禮,所有舉子生徒都身著白布衣裳, 但是那群人仍舊十分惹眼,他們自成一個固若金湯的封閉小圈子, 旁若無人地談笑風生。
中間的兩人氣度不凡, 生得雖不及賈九郎那般出色, 但周身洋溢著世家子那種彬彬有禮中透著驕矜的獨特氣質。
這種氣質阿鉉身上略有一點,但他刻意收斂,加上他們關係親近如同家人, 非但不會令人不舒服, 甚至還有幾分可愛。
然而這些人卻是毫不掩飾地拒人於千裏之外,仿佛在向所有人昭示,他們是與眾不同的。
藺知柔收回目光, 輕笑了一聲, 她發自內心的笑容不多,因而顯得格外稀罕, 她真正笑起來,笑意是從眼底起的。
她的眼底像藏著一片湖泊, 笑意如同微風吹皺湖麵,閃出粼粼的光,眼角隨之彎起。
張十八郎看得有些懵, 隨即從心底湧起一股酸意,他才八歲,本來是該對美醜不甚在意的年紀, 可從小到大, 家人總是用略帶惋惜的眼神看著他, 外人更是在背後將他稱作獠童,肆無忌憚地恥笑他的長相。
他便安慰自己,雖說形貌醜陋,但他聰慧過人,打小學什麽都是事半功倍,足以彌補外表的遺憾,也對那些徒有其表的人不屑一顧。
可是見了藺七郎,他才知道造化不公,有人偏偏是可以才貌雙全的。
在京師張侍郎府呆了幾日,他越發感到自己在吳縣時不過是隻井底之蛙,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連他引以為傲的家世也不夠看了。
即便知道有張侍郎這個叔祖父在,試官多半會讓他通過省試,上禦殿由天子親試,可他拿什麽與那些世家貴子比呢?
藺知柔見這不可一世的小孩流露出喪氣又迷茫的神情,難得耐心十足得像個知心姐姐:“十八郎,別忘了,我同你也不一樣。”
張家雖然不及五姓那樣顯赫,但也是江左大族,而藺家充其量就是個寒門,他們之間不也橫亙著一條天塹?
張十八郎瞬間漲紅了臉:“我不是……”
“雖然我與你家世差了那麽多,可我還是同你一樣站在這裏。”
藺知柔不擅長熬雞湯,熬了一半就端了出來:“你也不用妄自菲薄。”
張十八郎也不嫌棄,居然頗受觸動,眼裏淚光盈盈,長揖道:“多謝賜教。”
藺知柔:“……”半成品雞湯的威力這麽強麽?
就在這時,賈九郎快步朝他們走來,一臉劫後餘生的模樣。
藺知柔瞅了瞅他空空的兩手:“你怎麽沒領賞?”
賈九郎嬉皮笑臉地忽略了她的問題,看了眼淚汪汪的張十八郎,用肩膀蹭了藺知柔一下,小聲道:“你把他弄哭的?”
張十八郎算是對藺七郎改觀了,但對這花孔雀似的賈九郎仍舊很是看不慣,生生把眼淚憋回去,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作了個揖,回頭看了眼向他迎來的張家奴仆,與他們道別:“愚弟先行一步。”
待他走了,賈九郎對上藺知柔譴責的目光,這才悠悠地解釋道:“那國子監祭酒忘了把賞賜給我。”
藺知柔心道我信了你的邪。
賈九郎訕笑了一下,繼續睜著眼睛說瞎話:“要怪就怪我生得太過光彩照人,晃得那祭酒頭暈眼花,連正事都忘了。我又不好出言提醒,隻好就這麽空手出來了。”
藺知柔:“……”
賈九郎見她臉色不好,沒事人似地拍拍心口:“七郎你別擔心,你仗義疏財,阿兄都在心裏記著呢。”
賈九郎雖然飯量不小,好在嘴不算挑,除了食宿也沒什麽開銷,算是很好養活的了。
藺知柔出門前從她四舅那兒打了趟秋風,加上州府的獎賞,也算是小有積蓄,多養他一個也不費勁。她也不是真和他計較那點生活費,隻是習慣了每天找點事嫌棄他,這已經成了他們倆其樂融融和諧共處的模式。
嫌棄完了藺知柔方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賈九郎方才自稱“阿兄”。
沒等她問,賈九郎先露出赧色,摸摸臉頰道:“其實我也不是十一歲……”
他看了看四周,湊近了藺知柔耳邊,小聲道:“我今年十三了。”
他直起腰,忽地收斂起笑意:“藺賢弟,今日行齒胄禮,咱們正好把齒序正一正。”
藺知柔這回是真的吃了一驚,第一次見“甄六娘”的時候他個子太矮,於是她先入為主地以為他比自己小,哪怕他後來見風就長,她也已經形成了思維定勢,一直沒考慮過他的真實年齡。
十三歲,她心裏一動,二皇子和三皇子都是十三歲,二皇子是貴妃所生,與太子勢同水火,眼前這一位的身份,她大致有了猜測。
藺知柔笑了笑,沒頭沒腦地問道:“賈兄,你在京師,可曾見過幾位皇子?”
賈九郎被她打個措手不及:“你怎麽突然問這個?皇子們不常出來走動,平白無故見不著的,我也就朝會上見過一兩次……”
“哦,我就是好奇嘛,”藺知柔接著道,“太子殿下與三皇子是同胞兄弟,不知他們生得像不像?”
賈九郎抬頭看著她的臉,麵不改色地道:“大約有幾分相似罷。”
藺知柔又道:“是麽?我怎麽聽人說那三皇子相貌平平……”
話音未落,賈九郎忿然道:“誰說的?淨胡說八道。三皇子肖似先皇後,最是俊秀不凡,咳咳,據我所知。”
藺知柔不禁微笑,若有所思道:“不知有沒有機會見到。”
賈九郎信誓旦旦:“一定能見到。”
藺知柔不再逗他玩,兩人牽了驢,本想去左藏庫兌絹帛,到了門口發現全是人,兩人不耐煩等,便先回了寺中。
過了幾日,藺知柔著人打聽了一下,聽說劉侍郎的病情穩定了些,便選了個陽光明媚的日子,前去劉府拜訪。
到得劉府門前,藺知柔將名帖和柳雲卿的薦信交給閽人,等了一會兒,便有人請她入內。
長安城寸土寸金,禮部侍郎雖不是小官,但他的宅院比趙老翁家也大不了多少,入內一看,房舍和園林也很低調。
前來拜訪之前,藺知柔向白稚川以及賈九郎打聽了一番,聽說這位劉侍郎為官清廉,淡泊名利,在朝中不朋不黨,比起經濟仕途更喜歡舞文弄墨,在文壇上頗有聲譽,且十分愛才惜才,隻要有文采,哪怕聲名狼藉如當年的柳十四郎,他也不遺餘力地為其樹名。
藺知柔對這位伯樂很有幾分好奇,作為高官,劉侍郎的政績乏善可陳,說得不客氣點簡直毫無建樹,但是身為禮部侍郎,能超然於朋黨紛爭之外,恐怕不是光憑“淡泊名利”能做到的。
她一邊想著一邊跟著劉府的仆人往前走,不知不覺已經到了正院。
仆人進去通稟了一聲,對藺知柔道:“侍郎臥病在床,請小郎君別介意。”邊說邊掀起了簾子。
藺知柔走進屋裏,隻見床上帷幔卷起,一個五六十歲的老人躺在床上,聽見腳步聲讓婢子將他扶起,靠在隱囊上。
藺知柔快步上前,鄭重地行禮:“小子藺遙,見過劉侍郎。”
劉侍郎的風疾還未痊愈,嘴有些歪斜,不過目光很是慈祥,對著她連連點頭,口齒含糊不清:“你是雲卿的徒弟?真是個眉清目秀的好孩子,有你師父當年的風采。”
藺知柔聽不太清楚,隻好連蒙帶猜:“明公謬讚。”
劉侍郎又問:“雲卿可好?”
藺知柔答道:“有勞明公垂問,家師一切安好,命我代為致意。”
劉侍郎又問:“可帶了詩文?”
藺知柔忙從袖中取出前幾天謄寫的詩卷,她滿意的詩文不多,隻挑了六首詩一篇賦。
劉侍郎讓仆人念了卷首詩給他聽,聽罷一遍,又叫他再念一遍,眼睛逐漸亮起來,連連點頭:“好,好,不愧是雲卿的弟子。”
旋即又黯然起來,長長歎了一聲:“雲卿這孩子,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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