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無聲地沉默下去。

  慕衍之慢慢地收回眼神，他對趙清秋道，“你告訴他吧。”

  “你確定？”趙清秋很吃驚。

  慕衍之是那麽要強的人，怎麽能讓別人知道他的病情呢？

  要知道慕衍之對慕夫人都是沒有說實話的，所以知道他病情的人，隻有趙清秋一個。

  趙清秋以為他不想要任何人知道的，更是要隱瞞著韓子衿的。

  但沒想到，慕衍之會主動讓他說出來。

  慕衍之是太過信任老韓了吧？

  他以為……老韓不會做什麽嗎？

  慕衍之白著臉色，聲音喑啞，“這沒什麽不能讓人知道的，你說吧。”

  他無所謂的。

  韓子衿可以在他活著的時候，把沈隨歡送到他身邊來。

  他就足夠相信韓子衿的為人了。

  他相信韓子衿會信守承諾的，就算他不在了，韓子衿也不會逼迫沈隨歡做一些她不願意做的事情。

  趙清秋沉默了一會，見慕衍之真的是決定了，他才如實說出了慕衍之的病情。

  趙清秋說完了很久，空氣裏都沒有任何人說話。

  韓子衿更是一臉的駭然，如遭雷劈，整個人愣在那裏，時間也好似在這裏停滯不前。

  空氣足足安靜了有一分鍾那麽久。

  要不是真的親眼目睹，慕衍之剛才連菜都夾不起來，他會覺得趙清秋是個庸醫，趙清秋在胡說八道。

  慕衍之看上去的確是太瘦了，很憔悴，但是卻一點也不像是病重之人的模樣。

  怎麽會得那種漸凍人的病？

  他看上去很正常，前提是忽略了一些小細節的不正常。

  但往往，小細節發生了問題，就代表這個人出了一些問題。

  當小細節一點點的擴大的時候，那問題就更重要了，到了不可忽視的地步了。

  韓子衿這才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看著慕衍之，眼底帶著幾分震驚和可憐。

  他並沒有很痛快的感覺，他隻是遺憾。

  遺憾慕衍之還這麽年輕，最後有可能被困死在一方狹窄的天地裏。

  他太清楚，也太明白，對於天上翱翔展翅的雄鷹來說，把它的翅膀硬生生的折斷，囚禁在牢籠裏的感覺了。

  那是鋪天蓋地的絕望，那是墮入十八層地獄的灰暗和悲哀。

  就和……

  他當初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少了一條腿一樣。

  不一樣。

  他以為自己很可憐，但是他現在覺得慕衍之比他還要可憐。

  他失去了一條腿。

  可是慕衍之最後，他會失去雙手，雙腳……

  他連站起來的力量也會失去，他會變成一粒渺小的塵埃，在無盡的歲月裏慢慢地煎熬，死去。

  韓子衿自己都不敢想，如果是他變成了慕衍之，他還會不會這麽雲淡風輕。

  他可能會很絕望吧。

  一個人不僅沒有了雙腿，連雙手都不再擁有……

  他明明還活在這個世界上，卻又好像被這個世界徹底的拋棄。

  他依舊活著，卻也好像死去了。

  這個世界上的一切都和他無關，春天那溫柔的風，夏天那火燒雲的夜景，包括秋天的血紅的楓葉，以及……冬天飄落的大雪。

  這所有的一切，他都看不到了。

  他去不了遠方，隻能一直在一個地方。

  每天天亮就睜開眼睛，天黑就睡覺，在床上躺著度過一年四季，每一個日夜。

  什麽都做不了……

  任何一個正常人知道慕衍之遭遇了這樣的事情，都會是這麽的可憐他的。

  但是慕衍之他不需要這些可憐的目光，他其實已經聽過趙清秋說過很多次他的病情了，他以為自己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是這一次再次聽到的時候。

  其實他的內心還是會驚恐，還是會害怕，他想閉上眼睛，想把這些聲音從腦海裏驅逐。

  可他連這些都做不到。

  他隻能麻木地聽著，聽趙清秋這個醫生再一次的給自己的身體判了死刑。

  他之前也不是沒想過，或許他意誌力夠堅定，可能還會有所謂的醫學上的奇跡也不一定呢？

  但是慕衍之覺得他不是配得到天意眷顧的人，天意就是要眷顧也該眷顧沈隨歡。

  而不是他連自己孩子都不要的惡人……

  他不配。

  老天爺是長了眼睛的，所以……

  他要永遠地失去沈隨歡。

  這就是給他最深刻痛苦地懲罰。

  不過隻有一分鍾，對於慕衍之來說時間過得很慢，漫長到好似一個世紀。

  他再一次聽到自己心髒的跳動聲，緩緩地道：“韓子衿，我同你說這些，並不是要你可憐我。我不需要你的可憐，我把我的傷疤撕開給你看，隻是……我覺得，你應當是一個值得相信的人。”

  “趙清秋說的都是事實，我的身體看似還好，但是內裏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我也不知，我什麽時候開始，可能會連起床的力氣也沒有。”

  現在他偶爾還可以不坐輪椅，但是以後呢？

  他站著的時間也會越來越少。

  他會變得越來越不像自己。

  韓子衿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沙啞道：“那你想要我做什麽？”

  他的語氣平直，沒有任何的起伏。

  慕衍之僵硬地扯了一下嘴角，目光溫和：“我以後會成為一個廢人。”

  “我不會成為你的敵人，外祖父會重新來找你的，你是名正言順的韓家繼承人，我希望你可以回去韓家，繼承屬於你的一切。”

  “如果你坐上了韓家家主的位置，在你有生之年，為我護沈隨歡平平安安。”

  他以前還覺得其他人也可以保護沈隨歡，例如林啟盛。

  但是現在不這麽認為了，他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命活到為沈隨歡解決掉所有麻煩的那一天。

  盛如雙，盛如歌……

  他們都還很年輕，他們都還有漫長的一生。

  而他的時間太少，太短。

  他若不在，能夠和盛家抗衡的人隻有韓家。

  他希望韓子衿回去繼承韓家，隻有韓子衿繼承了韓家，才能護住沈隨歡。

  他知道自己太過自私了一些。

  明明韓子衿最想要的是自由，他不屑韓家的一切。

  他憑什麽要韓子衿為他妥協呢？

  他憑什麽？

  如果是為了沈隨歡，韓子衿這麽做義無反顧。

  但是他注定這一輩子都不能娶沈隨歡，他又憑什麽要為一個不相幹的女人來妥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