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落下的瞬間，她猩紅的眼睛裏，淚水源源不斷的流出來。

  信啊。

  他說了那麽多讓她不要信的，但她內心的聲音再告訴她。

  有些話不能信，但有些話是必須信的。

  慕衍之的身影走遠了，

  她依舊失魂落魄地道，“可以。”

  “我答應你。”

  “等你回來。”

  等他回來告訴她，到底是什麽樣的過去。

  她知道，如果不遵從內心的聲音，她以後一定會比現在更後悔的。

  她不能做讓自己後悔的事情，絕對不可以。

  “你之前說的話，我都信了。”

  但最後一句話，我不信。

  沈隨歡的聲音含著哭腔，還有些變調了。

  她也不知這話是說給慕衍之聽的，還是在告訴內心的那個自己。

  她不太確定。

  風雨之中，慕衍之的輪椅似乎停頓了一會。

  沈隨歡鼻尖一酸，淚眼朦朧的望過去。

  他聽到了嗎？

  他聽到，她說她信嗎？

  其實她也不知，為什麽他最後都是那麽古怪冷漠的態度了，但她還是想遵從內心的想法說信他。

  慕衍之聽到了嗎？

  有可能聽到了，有可能沒聽到，也有可能……他即便是聽到，也隻能裝作自己什麽都沒聽到。

  那些壓抑在胸中的情緒，不能再次崩潰了。

  他心底猶如海嘯肆虐，蒼白俊美的麵容卻很僵硬，毫無表情。

  他沒有回頭看她一眼。

  他知道如果一旦回頭……

  不，他已經沒有回頭的這條路了。

  沈隨歡……她的以後不該再有他，他隻能這樣退出她的世界。

  他真的對她很不好。

  到這個時候了，他還在騙她，還要讓她哭泣。

  他真的……十惡不赦。

  慕衍之強忍著情緒離開了實驗室，穿過花園的時候，趙清秋在那裏等他。

  四目交接。

  趙清秋對他說了一句話，“你想好了嗎？”

  “事已至此，你還要問嗎？”慕衍之一開口，喉嚨便是難以忍受的刺疼，就連嗓音也那麽的沙啞，帶著破碎的疼痛。

  趙清秋沉默了一會，他無言地拿出一瓶藥，遞給了慕衍之。

  “這是你要的東西，記得每天吃一顆，盡量可以讓你的身體疼痛緩解一些，但能夠拖延到什麽時候，我也不是很清楚。”趙清秋解釋道。

  “謝謝。”慕衍之笑了，緩緩地伸出手接過。

  他指尖還殘留著沈隨歡身上的溫度和氣息，他輕輕地用力，握住了藥瓶子。

  掌心的硬物磕到了骨節，微微有些疼痛。

  他神色卻沒什麽很大的變化，唯一不能讓人忽略的，是他的眼睛鮮紅如血液潑灑而過。

  現在的慕衍之吃了這些藥之後，雖然精神看起來比以前好多了，但那隻是自欺人的。

  趙清秋知道，他的身體出了很多小狀況，隻是他自己在隱忍。

  突然，一陣無聲地安靜便襲來。

  整個世界就安靜了下來。

  趙清秋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麽。

  慕衍之似乎看破了他的尷尬，輕輕地道：“好了，你去看看她吧。”

  “就不要送了——”

  “你就沒別的什麽想知道了嗎？”趙清秋突然提高了聲音。

  慕衍之收好藥瓶，推動輪椅緩緩地和趙清秋擦過。

  他麵向他的前方，目光所至，是那高懸在天上的一輪太陽。

  他麵無懼色。

  “沒有什麽想知道了的。”

  “我也沒什麽遺憾了，到了最後這一刻，能聽到她說信我。”

  “趙清秋，你不明白的。”

  “我覺得……我已經被救贖了。”

  他說著，聲音又突然喑啞了下去，嘴角勾起了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那笑容，和他俊美的容顏毫不匹配。

  或許是趙清秋的錯覺，慕衍之往前的方向，明明是一條絕路，連半分希望都沒有。

  但是……

  他給趙清秋的感覺，他是那麽的釋然愜意。

  仿佛，他走的不是一條絕路，即便麵對的也不是死亡，而是一條要去見沈隨歡的路，好像去的是天堂。

  那裏鮮花盛開，春光明媚。

  慕衍之還清醒嗎？還是已經瘋狂了？

  趙清秋呼吸沉沉，就那麽定定的看著慕衍之。

  “好，這是你所願，那我也不多說了。”

  趙清秋放過了他。

  他們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算是敵人，但如今這個時候，他也不禁佩服慕衍之。

  慕衍之能做的，他永遠都做不到。

  “謝謝你的藥。”慕衍之沒再停留，便推動輪椅繼續往前。

  趙清秋忍不住追了幾步上去，卻始終落後慕衍之半個身體的距離。

  “你不用謝我，如果你最後找不到更好的醫生，你還想活下去，你還是可以來找我。你的病情，比我想象中的要複雜，但或許你可以支撐得更久。”

  趙清秋這個時候倒是記起了自己身為醫生的職責。

  他想，任何一個人大概都無法麵對那樣慘烈而絕望的結局。

  死。

  如果最嚴重的後果，真的是痛到死去，那也就一了百了，不會讓人的內心受到極大的折磨。

  但偏偏不是。

  慕衍之的病，和漸凍人有些相似之處。

  慕衍之上次回來問他，為什麽他的手指連係繩子那樣簡單的動作也做不好。

  趙清秋就預想到了那嚴重的後果。

  這還隻是一個開始而已。

  是的，這隻是一個開始，走到終結和毀滅的邊緣的開始。

  未來的路，還很長。

  慕衍之暫時不會死，隻會生不如死。

  他給的藥，效果也是有限的。

  慕衍之的身體衰敗到了一定的程度，最開始隻是手指不能做精細動作，現在隻是係不好繩子。

  後麵可能會……連勺子都拿不起來，吃飯都需要人喂。

  再後來，他的手，腿，都會失去力氣。

  他現在還能站，雖然站不太久，不過也要不了多久。

  他連在輪椅上坐都支撐不了，他會四肢俱不能動，疲軟無力，隻能躺在床上。

  明明還活著，思想還在，肉體卻漸漸地走向了毀滅。

  不管是什麽人，都會被摧毀。

  尤其是慕衍之這樣這麽驕傲的人，他能夠麵對得了，以後那樣的自己嗎？

  曾經可以走在陽光之下，在商場上呼風喚雨。

  最後隻能生不如死的躺在床上，被困於那四四方方的天地之間。

  等著時間流逝，等著一點點的老去，死去。

  是個廢人。

  活生生的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