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衍之做了一個夢，很長很長的夢，長到仿佛他以為自己永遠都醒不過來了。

  他其實很多時候還是有感覺的，他還有意識，但是他就是醒不來，他用盡了所有的力量，換來的是一次又一次的沉睡。

  他做的夢，嚴格來說不是他的夢，而是他以前曾經經曆過的事情。

  但是毫無例外的每一幕，都和沈隨歡有關。

  這一次，他像個旁觀者一樣，看著自己和她的過去。

  以前他是加害者，現在他是旁觀者，不管如何重來，他都無法改變這一切。

  比如。

  他初次見到那個躲在角落哭的沈隨歡時，她突然就衝到了他懷裏，緊緊的抱著他，叫他小哥哥。

  他像一個幽靈似的看著那一切發生，他很想告訴哭泣的沈隨歡，他不是那個小哥哥，她認錯了人。

  但他什麽都不了，隻能眼睜睜的看著，那個曾經的自己把沈隨歡狠狠地推開。

  然後，他看到那個自己，嫌惡地道：“離我遠一點。”

  “你這個瘋子。”

  不……

  不要這樣，他很想阻止這一切，可他們根本就看不到他。

  他的手試圖去扶起地上哭泣的沈隨歡，可他什麽都抓不住。

  從他指尖穿梭而過的，隻有冷風和空氣。

  她看不到他。

  她看不到……

  又比如，他夢到簡彤欺負沈隨歡，他以為善良單純的簡彤，她是一頭吃人不吐骨頭的狼。

  她會把那個可憐的沈隨歡按在牆角扇耳光，然後扯沈隨歡的頭發，冷冷地告訴她：“我告訴你，就算你是簡家的親生女兒又怎麽樣？你就是個上不得台麵的土包子，你永遠別想和我爭，簡家是我的，慕衍之也是我的，再讓我看到你偷看慕衍之……”

  “我挖了你的眼睛！”

  慕衍之看到這一幕，心口好似被什麽東西咬住了，呼吸難受而窒悶。

  他知道自己什麽都做不了。

  他依舊隻能看著，看著她卑微的躲避簡彤，看著她委屈的落淚，看著她……回到自己的雜物房蜷縮成一團。

  再後來。

  中藥的他走錯了房間，和她一夜荒唐。

  她嫁進了慕家。

  曾經的他，給她的隻是數不盡的折磨和羞辱。

  她懷孕了，他不想要那個孩子，她很想要，但她連一個不字都不敢說。

  他摔門走後，她那倔強而蒼白的臉上才呈現出了絕望的麻木和空洞。

  她撫摸著她還沒凸起來的腹部，流著淚道：“寶寶。”

  “我留不住你，你的爸爸不要你，為什麽他不要你呢？為什麽他就這麽恨我呢？恨到，連他的親生骨肉都可以不要？有沒有辦法可以讓你留下來？哪怕他要死，隻要他肯愛你，我願意把命給你啊。”

  “寶寶，你走吧，我這樣沒用的媽媽，保護不了你。你在天上重新選擇一個媽媽吧，不要再來我這裏了……”

  “我知道……你挑了很久的媽媽，你才挑中了我。”

  “對不起。”

  “我不配。”

  她在香山別墅，清冷的夜裏，哭成了淚人，全身都在發抖。

  他就在她的身後，想要抱抱卑微無助的她，他的手還是觸摸不到她。

  她蒼白的臉上流淌而下來的每一滴淚，都好似一把尖銳的刀，捅到了他的心髒裏。

  他難以呼吸，整個世界都是灰暗的。

  那是他們的第一個孩子，最後還是流產了，是他帶著她去的。

  他看著她進了手術室，乖得不像話。

  他對她真的很不好，可以說是很暴力，他在床上折磨她，還對她使用冷暴力。

  他讓她痛，他就痛快。

  可是如今，他像個局外人一樣看著那一切的發生，他撕心裂肺地嘶吼著，想要衝進去阻止這一切無法改變的悲劇。

  可任憑他怎麽激動，怎麽痛苦，老天爺仿佛鐵了心讓他看清楚過去。

  她後來又有了一個孩子。

  可也是那個時候，她查出來得了子宮癌，她的孩子不能要。

  她還來不及告訴他，簡彤就開車撞得她流產了。

  那天。

  她在醫院搶救，她才是懷著孩子的那個人。

  而簡彤是裝懷孕的。

  他拿走了屬於她的血袋，讓她的孩子沒有了。

  他親手再一次，害死了他們的孩子。

  還有類似的事情很多很多，她告訴他，她病了，癌症。

  他把她的藥在她眼前踩碎，他嘲諷她在裝病。

  後來發生的事情太多了，最後的記憶，那大概就是她開槍自殺的那一刻。

  她向他說對不起。

  她認錯了認。

  他突然就有一種很強烈的預感，她不要他了，她的世界裏，連一點光都沒有了。

  她要離開他了。

  斷崖上，她心如死灰，明明他已經知道了真相。

  明明……可以有一個其他的結局的。

  她什麽都不想要了。

  她開槍了，跳下去了。

  他曾經以為她死了，他會放鞭炮慶祝，可是她胸口飛濺出來的鮮血，把他的整個視野都蒙住，他眼前的世界也變成了血色地獄。

  她是那麽的決絕。

  決絕到，就因為慕青算計了她，她就什麽都不要了。

  可是。

  沈隨歡，他要她啊。

  他要她回來。

  就算認錯了，就算隻是把他當成替身，他也要她，他願意做那個替代品。

  他從頭到尾，要的隻是沈隨歡一個人。

  再後來，她活著回來了，僥幸撿回來了一條命。

  但是她命不久矣。

  他好像明白了，他愛她，他願意付出一切啊。

  所以，他試藥了。

  他看著回憶裏的自己，因為試藥五髒六腑絞痛，他在地上顫抖，拿頭撞牆。

  他隻覺得，那樣的自己活該。

  他的痛，比不過她一分。

  可是隻有痛著的時候，他才很清醒，隻有痛苦才會讓他覺得自己還活著。

  最後他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他經常會不知不覺的睡過去，連疼痛都很難再感覺到。

  每一天，都像是生命的最後一天。

  直到有一天，他真的醒不過來了，他連痛也感覺不到了。

  他好像生活在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裏，這裏沒有其他的人，隻有他一個人。

  在這個孤獨的世界裏，他還活著，但也像是要死了。

  直到有一刻。

  沈隨歡的聲音從頭頂似有若無的傳來，他才一點點的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