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這個時候已經是深夜了，所以韓子衿的書房是那麽的沉靜，慕衍之這哽咽而顫抖的聲線，泄露了他所有的恐懼和痛楚。

  他往日那麽高大挺拔的人，但是這個時候卻透著那麽濃重的脆弱，像是成了一片輕柔的鵝毛，不知何時便要墜落。

  韓子衿麵無表情的看著，視頻還在繼續播放。

  他又看到視頻裏的慕衍之流著淚繼續道：“沈隨歡，我知道我不配，我真的知道。我知道這一切都和我沒關係了，可我真的好舍不得你，我曾經無數次後悔。”

  “如果我當初早一點頓悟，早一點發現真相，早一點對你好，早一點彌補，那我們今天應該就不會走到這樣的境地了。”

  “可是世上又哪裏有如果呢？如果我能一直陪在你身邊就好了，就算你不再愛我，我也想一直陪著你。可我的心願和比起你的身體健康來，是微不足道的。我可以吃你吃過的所有苦，我可以受你所受過的所有罪，你怎麽痛，我就怎麽痛。”

  這樣。

  她會不會不那麽恨他，會不會啊……

  他真的好想知道啊，她的恨會不會少一點……

  可他沒辦法知道了。

  他沒有機會等到沈隨歡的回答了。

  他斷斷續續地說著，聲音從哽咽到最後的無力，他眼睛裏爬滿了紅血絲，僵硬而機械的扭轉過頭，看著攝像機的位置。

  他好像看到了沈隨歡所在，所以他在絕望的時候，他露出了那麽好看的笑容。

  繁華三千裏。

  他的笑容，讓他身邊的一切都有了鮮活的氣息和顏色。

  是了。

  他一定看到了沈隨歡，所以他才能在那麽痛苦的時候，笑得那麽的溫柔。

  因為沈隨歡是他的畢生所求。

  可他已經錯得太多。

  錯了啊，真的錯了啊。

  然而，生命已經快要走到盡頭，他連有沒有明天都不知道。

  他留下來又還有什麽意義呢？

  他的意義，就是為她試藥，為她找到活下去的藥。

  然後，他一個人在這個實驗室裏，痛苦的醒來，痛苦的昏迷過去。

  又痛苦的死去。

  疼痛周而複始，折磨著他的身體，而她，折磨著他的心。

  每一次慕衍之都以為自己吃了新藥就會醒不過來了，每一次試藥，都是一次賭注。

  他也分不清楚自己試了多少種藥了，隻是覺得，好像人也變成了傀儡，連呼吸都要那麽的用力。

  話沒說幾句，他又開始疼痛了，試藥給他的身體留下來的後遺症太嚴重了，簡直都快把他的身體掏空了。

  就這麽二十幾分鍾，韓子衿看到慕衍之倒下過好幾次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試藥傷到胃，他連什麽都東西都吃不下去了，一想到吃的，就會惡心的嘔吐，那股惡心的感覺在喉嚨間揮之不去。

  他開始是吃什麽吐什麽，後來，他是什麽都不吃也會吐，幹嘔著。

  有時候是水，吐得最嚴重的時候，就有血。

  就比如現在，他又嘔吐了，五髒六腑好像在一瞬間要被人拽出這具殘破的軀殼，那張憔悴的麵孔蒼白得沒有一點血色。

  吐得嚴重了，血絲從嘴角漫流而下

  他奄奄一息，背靠著輪椅，癡癡地大笑。

  “沈隨歡……”

  “我好想再看看你，我好想看看你，我很想……再見你一麵，再多看你一眼……”

  “隻要一眼就夠了。”

  照片始終是照片，照片是死的，而人是活的。

  照片那麽的冷，拿在手裏也會刺疼他的心。

  而她的手是暖的，她會笑，她會有表情，或許她看到他會恨她。

  但那恨也是算是一種顏色啊。

  他真的沒別的心願了，隻想看看她。

  二十幾分鍾，對慕衍之來說，漫長得像是度過了這一生。

  他已經將要孤獨的老去死去。

  女助理見他的身體已經很虛弱了，她關掉了攝像機。

  在畫麵黑掉前的一瞬。

  慕衍之漆黑暗沉的雙眸裏，忽然就躍上了幾縷煙火般的光彩。

  好像是將要燃盡的蠟燭，又在一瞬間重新燃了起來。

  不過。

  那隻是回光返照而已。

  他說。

  “再見了。”

  “這一次，真的是永別了。”

  “忘了我吧……”

  “愛與恨，都忘掉。”

  慕衍之說了那麽多話，他有那麽多的心願，最後結尾就隻有一句話。

  他好似頓悟了，他竟然要沈隨歡忘了他。

  愛與恨，都要忘掉。

  這個時候，韓子衿真的覺得自己從來沒有了解慕衍之。

  是他不懂感情麽？

  不是那麽舍不得嗎？為什麽又要忘記？忘了，那麽，他所做的一切還有意義嗎？

  他不知道。

  不過如今的慕衍之也算是求仁得仁，沈隨歡真的什麽都不記得，愛也好，恨也罷。

  她連她自己都不記得了。

  她忘記了所有人。

  可同時韓子衿也開始懷疑，為什麽沈隨歡就算忘記了一切，她還是要留下來守著慕衍之？

  難道這就是冥冥之中兩個人的糾纏麽？

  難道真的有一種愛，即便是忘記了，隻要那個人一出現，還是會回到最初。

  韓子衿看完了視頻，這一次沒再重複播放，他把u盤拔出來，重新放好。

  好像，他就沒看過那視頻，好像這一切都不存在。

  這一夜，韓子衿沒有睡意，就坐在落地窗邊，睜著眼睛從天黑看到天亮。

  天空露出一抹魚肚白，一縷淺淡的紅色慢慢地彌漫在天際。

  他才回過神，原來他已經坐了一整夜。

  他的身體已經失去了知覺，冷而麻木，好像心髒連心跳都不會了。

  不知道是不是太冷了，他的眼角有些濕潤。

  他好像明白了什麽。

  他所想要的東西，他還沒有開始伸手得到，便已經被人收回去了。

  上天從來不曾眷顧過他。

  有些人，一輩子就該生活在一個人的世界裏。

  就比如他。

  他就是黑暗裏的人，沈隨歡隻是那一縷煙火，曾經燦爛，絢麗。

  但煙火到底有一天會燃盡的。

  煙火燃盡散去，還留下了什麽呢？好像什麽都沒能留下來。

  夜還是那個夜。

  他忽然就覺得心中空蕩蕩的。

  以至於，他鬼使神差地撥打了一個電話，“準備車輛，再準備一點早飯，去半山腰的別墅。”

  一夜沒睡，他憔悴得很，眼底也是紅血絲，聲音也格外的粗啞。

  慕衍之還沒有醒過來。

  他不知道沈隨歡會做什麽決定，但是現在，這縷煙火還在他的世界裏。

  他想要為自己努力一把。

  最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