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作者:初雲之初      更新:2021-02-11 23:26      字數:4077
  戰後重新統計人口、編纂戶籍,劃分土地、恢複農耕,水渠、江河的維護,長城的修繕,還有賦稅及兵丁的征發……

  新朝初建,須得處置的事情多如牛毛,欒正煥用的又多半是從前跟隨打天下的舊人,擅長於征伐之事,對於如何治理國家卻是拙荊見肘。

  同樣的情況高祖曾經經曆過一次,現下倒帶重來,倒也頗有幾分感觸。

  欒正煥手底下畢竟是有能人的,大致的方向沒有錯誤,他們缺乏的隻是經驗,又因為欒正煥登基後被酒色權力所腐蝕,才會出現了之前的一係列惡果。

  好在現在還來得及改。

  高祖並不急著做聲,而是下令在帝都長安及全國州郡中張貼招賢榜,廣求良策,又召見六部尚書,製定未來三年之內的宏觀國策。

  接連打了這麽多年的仗,民生凋敝,耕地荒廢,人口的統計數據還沒有出來,不過想也知道不會是個十分喜人的數字,現在新朝要做的不是對外擴張,更不是廣建宮舍,肆意享樂,而是輕徭薄賦,與民生息。

  連年征戰之下,軍隊已經擴充到了一個近乎可怕的數字,為了養活這批人,使其具有戰力,國家財政像流水一樣的傾斜,而與此同時,中原地區十室九空,一連幾個村子都見不到成年男子,耕種廢止,長此以往,國家傾覆就在眼前了。

  裁軍,裁哪裏的軍?

  減賦,減哪裏,免哪裏?

  這才是當務之急。

  六部尚書有五個是跟隨欒正煥打天下的舊人,唯有蒼蒼白發的禮部尚書乃是當代大儒,被欒正煥請出山來裝點門麵。

  皇帝最開始說輕徭薄賦的時候,他尚且不以為然,喊幾句而已,誰不會呢,再聽皇帝深入淺出、詳實確切的講完之後,方才正了神色。

  “陛下是仁君啊。”禮部尚書由衷道。

  高祖沒有獨攬大權的心思,前世他剛登基時把權力看得比什麽都重要,但是真的在那個位置上坐的久了,權欲之心反倒淡了。

  簡單說了幾句拋磚引玉,他便坐在上首聽幾位能臣旁征博引、唇槍舌劍,聽到有意思的地方,下意識轉過頭去想跟旁邊人說幾句,才發覺右手邊少了個人。

  皇太子呢!

  前世他每每與一幹重臣商討軍國大事時,都叫皇太子侍從在側,讓他多聽多看,多往腦子裏邊記。

  高祖覺得既然沒有人生而知之,那後天就應該好好學,多加曆練。

  一個皇帝生於亂世,起於軍伍,屢經波折終成大業,兒子呢,從小養於深宮婦人之手,走過最遠的路就是出自己寢宮,拿過最重的東西就是自己飯碗,最後皇帝扯著兒子衣領子恨鐵不成鋼:“兒啊,你怎麽一點風霜都經不起,你不像你爹啊!”這踏馬不是扯淡嗎!

  欒正煥還沒有冊立皇太子,但無論法理還是能力,最適合這個位置的無疑是苗皇後所出的嫡長子欒安國。

  欒正煥諸子之中以他年齡最長,經曆的事情也最多,他年幼時欒正煥雖也已經脫離山寨,但是還未顯貴,他見過世態炎涼,明白人心險惡,也知道這些年父親東征北戰的確是把腦袋掛腰帶上出去拚命的,他有能力穩定後方,也能使得老臣們信服。

  若非欒正煥喜新厭舊,再加上後宮妃嬪們在他耳朵邊上吹風,早就該冊立欒安國為皇太子的。

  高祖想到這兒,便召了內侍來:“去傳皇長子來。”他要試一試欒安國成色。

  內侍應聲而去,幾位尚書的議事聲稍稍一停,旋即又繼續唇槍舌劍起來。

  不管怎麽說,皇帝願意讓皇長子接觸政務,總歸是件好事。

  欒安國今年十七歲,因為還沒有大婚,所以未曾出宮開府,內侍匆忙前去宣召,不多時,便帶了人來。

  高祖定睛細看,不禁暗讚一聲“好小子!”

  欒安國是個膚色微黑的英武少年,肩寬體健,身形勻稱,雖然還未完全長成,但已經能看出成年後高大健壯的體態,行走時的神態意氣都帶有一股流暢的矯健與從容。

  高祖看得滿意,空間裏幾位皇帝也暗暗點頭。

  嬴政想起了奉詔而死的扶蘇,劉徹想起了兵敗自殺的劉據,李世民想起了年少時意氣風發的長子李承乾,朱元璋則想起了早逝的愛子朱標,一時間默默無言,皆是暗自感傷。

  欒安國入內之後便向父親行禮,口稱陛下,旋即又向幾位老臣致意,言辭謙遜而和善,令人有春風拂麵之感。

  高祖頷首,卻不多說,隻一指旁邊座椅,吩咐說:“你也在這兒聽聽。”

  欒安國也不多問,應了聲“是”,便默不作聲的在父親身邊坐下,聚精會神的細聽幾位尚書談事。

  如此一直到了午間時候都沒停下,幾位尚書慷慨陳詞,各抒己見,欒安國也聽得出神。

  高祖手裏邊端著茶,原是準備喝的,聽到精彩處卻給忘了,待回過神來之後,便見有個內侍正在門外徘徊,似乎是猶豫著該不該入內打斷。

  喚了人入內一問,那內侍忙道:“皇後娘娘在重華殿設宴,皇子公主們也都到了,左等右等都不見陛下,便打發奴婢來瞧瞧。”

  高祖這才想起這一茬來,看眼時辰也的確不早了,便起身向幾位尚書笑道:“朕昨日便同皇後約定好今日在重華殿行宴,因是家宴,便不請幾位同去了。”

  幾位尚書多是舊臣,言語間十分熟稔,說笑幾句之後,紛紛起身告退。

  高祖坐了一上午,有意活動一下筋骨,便不曾乘坐轎輦,而是步行往重華宮去,欒安國落下他一步,緊隨其後,侍從們相隔一段距離在後邊跟著。

  高祖語氣閑適,好似在外春遊,問欒安國說:“聽出什麽名堂來了嗎?”

  欒安國道:“海內虛耗,戶口減半,須得與民生息,恢複國力。”

  高祖有些欣慰,拍了拍他肩膀,說:“走吧,你阿娘還等著我們呢。”

  欒安國稱:“是。”恭敬而失之親近。

  高祖眉毛為之一挑,卻沒說話。

  欒正煥有五子七女,兒子中以欒安國年齡最長,今年十七,女兒中以清河公主年齡最長,今年十三。

  高祖今日見了欒安國,對他頗為滿意,再看別的兒子,雖然也不乏有出挑的,但是就不甚在意了,等視線瞟到女兒們那邊的時候,倒是額外多看了幾眼。

  他有七個女兒,被駙馬下令杖斃的是哪個小可憐?

  高祖回想一下那句“找了十年的玉佩”,再一想公主出嫁的大概年歲,就把還是矮冬瓜的幾個小崽崽給排除掉了,一來是年紀小,時間上對不上,二來是她們沒可能出宮見外男,可以直接排除掉。

  這麽一對比的話,最有可能的就是年長的三位公主了。

  長女清河公主靜柔,今年十三歲,次女昭陽公主嬌嬌,今年十二歲,第三女廣平公主蘭惠,今年正好十歲。

  高祖視線在那幾位公主身上停留的有些久,苗皇後注意到了,倒想起另外一事來:“靜柔今年十三,也是時候該尋個夫婿了,早點定下,過兩年再出嫁。臣妾身在內宮,外邊的事情不甚了解,還得陛下做主才是。”

  靜柔便是清河公主。

  “與靜柔相匹配的年輕人麽,我一時之間還真挑不出什麽人來,罷了,左右她才十三呢,急什麽?再留兩年才好。”高祖想著那個敢杖斃朕公主的癟犢子駙馬還沒揪出來,實在不想早早嫁女兒出去。

  雖說他跟其餘幾位皇帝都分析著是因為大安朝傾覆駙馬方才敢如此,但假如還有別的原因呢?

  萬一駙馬就是個缺心眼,腦子裏邊少根筋呢?

  還是再等等吧。

  高祖心裏邊這麽盤算著,倒是想起另外一件事來,便壓低聲音,囑咐皇後:“你替我查一查,看靜柔、嬌嬌和蘭惠身邊有沒有多什麽東西,尤其是玉佩之類的,別驚動旁人,查到了悄悄告訴我便是。”

  苗皇後聽他這樣你你我我的稱呼,臉上笑意漸起,雖然覺得這話有些奇怪,卻也不曾多問:“若有結果,我再同你說。”

  宮宴結束之後高祖不曾返回太極殿,令欒安國隨從,父子倆一道往城郊的皇家獵場去。

  欒正煥自馬背上奪取江山,高祖也是如此,引弓向無虛發,催馬在叢林間連發數箭,射無不中。

  相較於他的驍勇矯健,欒安國便要沉穩些,他不與父親爭獵物,箭也發的不多,但勝在每箭必中,大抵是因為有過數次坐鎮軍營的經曆在,較之同齡人更見穩妥。

  父子倆身下所馭皆是名馬,禁軍所騎乘的馬匹不能比擬,最開始的時候扈從們還跟隨在後,沒過多久,麵前便失去了那父子倆的蹤影,正毫無頭緒之時,卻聽不遠處叢林中傳來一聲熊吼,山林為之震顫,大驚之餘,匆忙奔馬而去。

  大敵當前,些微閃失或許就是生死之隔。

  欒安國饒是心思沉穩,眸光中也不免顯露出幾分慌亂,拈弓搭箭在手,又下意識去看父親,希望能從他那裏尋求些許依靠,哪知他目光一側,卻見皇帝端坐馬上,並不曾引弓,隻陪在一側,目光溫和而勉勵的注視著他。

  四目相對,他忽然間回想起兒時父親教自己騎馬的場景來。

  “別怕,”他後背繃緊如弓弦,高祖反倒笑了,安撫他說:“阿爹在這兒,能兜得住。”

  欒安國心緒隨之一安,定了心神,對準前方巨熊心口猛然發出一箭,隻聽“咚”的一聲悶響,箭矢半入巨熊胸膛,劇痛之下,那猛獸發瘋似的向前方撲來。

  欒安國不慌不忙,調轉馬頭躲避開,旋即連發三箭,勢如破竹,直取那巨熊要害處。

  一陣令人牙酸的震響聲傳入耳中,旋即便是一聲重物落地的巨響,欒安國迅速調轉馬頭再次躲避,以免被巨熊倒下時砸斷的樹木枝幹傷到,隻是聽到這聲音時,向來沉穩的臉色也不禁湧現出幾分少年才有的雀躍昂揚。

  禁軍們聞聲而至,便見一頭棕灰色巨熊倒地不起,身下幾棵成年人大腿粗細的樹木被一折而斷,可知倒地時力道究竟有多大,驚詫之餘,紛紛下馬請罪:“臣等救駕來遲,望請陛下恕罪。”

  “怪不得你們,起來吧,”高祖勒住韁繩,神態自若:“小兒輩殺一熊,無他。”

  眾人知曉皇帝驍勇,先前皆以為引弓射殺這頭熊的是皇帝,現下聽高祖分說,才知道此熊竟為皇長子所獵殺,紛紛稱讚道:“殿下驍勇,有當今之風!”

  “人道是虎父焉有犬子,果然如此!”

  隻有欒安國看見巨熊後頸處沒入一支箭矢,深及骨肉,唯有雪白的箭羽裸露在外,可知那一箭力度究竟有多大。

  父子二人來此遊獵並不曾專門準備弓箭,是以無從區分箭矢究竟為誰所有,但欒安國心知肚明,以自己當時所處的位置,是決計射不到那巨熊後頸的,發那一箭的人隻可能是皇帝。

  他微微低下頭,很快又抬起,含笑推辭禁軍們的稱譽,聽皇帝吩咐人將這頭巨熊運回宮中,叫苗皇後也來瞧個熱鬧。

  這些瑣事自有扈從們去安排,父子二人撥馬返程,皇帝一路上心情舒暢,同禁軍統領諸多閑話,欒安國也不插嘴,隻等那二人停了之後,方才催馬靠近些許,有些不自在的叫了聲:“阿爹。”

  高祖回頭看他一眼,馬鞭在他微黑的臉頰上蹭了蹭,笑罵道:“傻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