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昭換好了一身太監服，熟門熟路地往禦花園去。

  他就這麽走在路上，從不避人。認得出他的都跪下了，嚇得氣都不敢出一聲；認不出他的一般都低著頭趕路，明哲保身沒那心思惹事兒。

  至於那些有膽子挑釁他的，都無一例外地滾去地府裏見閻王了。

  齊昭走到了禦花園裏。

  今日天氣極好，剛走沒兩步路，便能嗅到太陽溫暖的香氣——就像那個太監身上的味道一樣。

  ……那個太監不至於笨到還蹲在土坑旁曬著太陽、做什麽“不可描述的重要任務”吧，齊昭想。那人此時大概正窩在樹林裏麵，一邊偷懶一邊烤紅薯。

  他其實很好奇，那個笨蛋就不能換一種東西吃嗎？天天吃紅薯，也不覺得膩。

  去到了地窯旁，齊昭很意外地沒有看到那個太監的身影。他皺了皺眉，左右張望了一下，又站在原地等了小片刻，不耐煩地抬腿就往繁英殿走。

  繁英殿就在禦花園近旁，說是禦花園一景也不為過。殿中藏書，齊昭小些時候倒是會天天來這裏看書打發時間的，卻奈何自己過目不忘，殿中書籍被他大致翻過一遍之後，便就沒了用處，時間一長，他也就不怎的過來了。

  繁英殿受了齊昭的冷落，自然也就清靜了不少。齊昭邁入殿中，本想找個人問何安在哪裏，結果沒能找到。齊昭心裏隱隱冒了火氣，又沒地方發作，就隻好自己走了進去。

  走到了一排排書架的深處，齊昭聽到了書本磕在木架上的“哢嗒”聲。

  齊昭繞過去一看，正是那個太監。他停頓了一下，臉色放緩了一點。

  那人的腰帶上別了好幾塊帕子，手上也正拿著一塊，正從架子裏一本一本書抽出來擦，擦幹淨了再放回去。

  這還是齊昭第一次看到他幹活時候的模樣，那張柔美的臉龐上寫滿了認真，一雙黑亮的眼睛盛滿了專注。陽光從窗口鑽了進來，溫柔地貼附在他的身上，塵埃飛舞間，竟是多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聖潔的意味。

  齊昭看了他許久，心口急跳了些許，沒能收回眼睛來。

  然而，事實證明，如果米稻是聖潔的，那這個世界上可能就沒有不聖潔的人了。

  米稻一邊讓係統操縱著自己的身體，機械地工作著，一邊在腦子裏看動作大片，邊看還沒忘跟係統嘖嘖評價：“我覺得吧，這個姿勢不是特別科學，這怎麽就進去了呢？一看就是借位。”

  係統：“……”它錯了，它一定是程序出了bug才會答應這個辣雞宿主放電影。

  米稻吐槽吐得正愉快的時候，突然就聽到係統插播了一條提醒：“叮！NPC富貴接近。”

  米稻趕緊叫係統關了小電影，抬頭就見那個小太監正負手站在轉角處，皺著眉頭看自己，似乎有點不太滿意。

  米稻衝他笑道：“怎麽過來了？可是餓了？”

  齊昭：“……”

  齊昭無視了米稻的問題，反問道：“你怎麽在這裏？”

  米稻嘴唇有點發白，卻別有一種虛弱的美感，他微微笑道：“今日有些疲乏，動作慢了些……”

  齊昭多看了米稻一眼，卻沒說什麽。他走了過去，看到書架旁支著一根綁滿了羽毛的棍子。這東西他見內侍們打掃用過，但不知道具體叫個什麽名字，就問：“這是什麽？”

  米稻停頓了一下，電光石火之間，他露出了一個充滿了信仰的笑容：“啊這是個祈福用的道具，叫‘雞毛撣子’。”

  齊昭：“……”

  米稻左右看了看，取過了那雞毛撣子，一臉純白無暇地對齊昭輕聲說：“這還是這裏的人好心告訴我的，繁英殿裏呀住著神仙，隻要拿著這雞毛撣子，一邊在這些書上揮，拂掉那些灰塵，一邊在心裏默念你的願望。一直揮，一直念，你揮過的書架越多，你的願望就越容易被神仙聽到，神仙聽到了之後呢，你的願望就會實現了！”

  米稻說完，把雞毛撣子往齊昭手裏一塞，一臉期待地說：“你試試？”

  齊昭：“……”他是不是最好叫個太醫幫這人看看腦子？

  眼前的小太監用一種情緒複雜的目光盯著自己好久，就在米稻以為自己要哄騙失敗了的時候，小太監沉默著拿起了雞毛撣子，動作生疏地掃起了書架。

  米稻激動不已，他在心裏對係統說：“統子統子！我是不是特別聰明特別機智？！”

  係統看了看劇本，發送表情：“蠟燭.jpg”

  米稻覺得，係統一定是想發“666”的，但是手抖發錯了。

  係統：“我有手嗎？”

  米稻：“那……你腦抽？”

  係統：“……您找抽？”

  米稻：“嘻嘻嘻，我那麽聰明，爸爸你一定不舍得抽我。”

  係統看了一眼正在被米稻“騙”去幹活的小皇帝……看在這個傻兒子都已經傻到這個份上了，它還是不抽他了。

  小齊昭左手用袖子掩著口鼻，右手舉著雞毛撣子，略有些吃力地踮腳揮舞著。

  他才不是想幫這個笨蛋幹活呢。

  他隻是想看看，等哪一天這個笨太監知道了他的身份之後，會是個怎樣好玩的表情。

  齊昭穿太監的衣服，並不是為了掩人耳目。他不喜歡出宮，而在宮裏就沒有他不能去的地方，也沒有他該躲閃的人。所以他穿著太監服出門，說是嗜好也好，說是惡習也罷，簡單來說，就隻是覺得很自在。

  齊昭從沒想過要借這衣服去瞞誰，直到他在禦花園裏撞見了這個叫何安的笨太監。

  這恐怕是這世上唯一一個拿髒手捂了他的嘴，還沒掉腦袋的人了。

  齊昭想著，忍不住去看身旁那個一邊哼著小曲兒，一邊擦書的笨太監，隻覺得有趣。

  這個人很笨，笨極了，笨到自己明明暗示了好幾次，他都沒有發現自己的身份。

  可他卻又很好玩，那日他明明餓得半口紅薯都不願意分出來，還偏偏要編出一個自以為貼心的借口勸自己吃，而且自己吃的時候，他還偏偏露出了一副又糾結又後悔的表情……

  這讓齊昭一不小心把那半顆紅薯全吃了。

  不知道為什麽，齊昭就是喜歡看這笨太監萬般不舍還偏要忍痛割愛、強顏歡笑的模樣，越是看，他就越覺得自己胃口大開，越想搶走這人的紅薯，甚至想欺負他讓他哭出來。

  這種感覺很新鮮，就像找到了一個新的玩具一樣，讓齊昭想每天都去找他，看看他會不會弄出點什麽更好玩的事情出來。

  久而久之，齊昭發現自己能吃得下東西了，盡管隻是這個笨太監給他做的東西，盡管吃食隻有那又髒又難吃的烤紅薯——但這些足以讓他感覺好受多了。

  每天一醒來就哽在喉嚨裏的惡心感，隻要在這個太監的麵前，似乎就會消失不見。

  為什麽呢？

  齊昭也想過把他調到禦前來伺候自己，但莫名的，他卻又有點不想這麽做。

  如果他知道了自己就是皇帝，他會露出什麽樣的表情呢？

  他會變得像其他人一樣，畢恭畢敬得令人厭煩，阿諛奉承得令人惡心嗎？

  一想到他像其他人一樣害怕他，討好他的樣子，齊昭突然就覺得不樂意了。

  他要他幹幹淨淨的。

  一直都幹幹淨淨的。

  這時，米稻注意到了齊昭的視線，不禁打了一個寒顫。他總覺得這小太監的眼睛幽幽的，盯得他有點兒毛骨悚然，也不知道是自己心虛還是咋的。

  一說到心虛，米稻就想起來了：“喔對了，我忘了跟你說。”

  齊昭：“？”

  米稻一臉同情地說：“富貴啊，今天沒有紅薯吃了，你別太難過。”

  齊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