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玥被濃濃的悲傷淹沒，抽泣著從夢中驚醒。

  “怎麽了？做夢了？”一個醇厚又帶著一點點暗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宋玥仍舊哭得止不住，一抽一抽的，聽到這個聲音，人卻完全清醒過來。

  她做夢了。

  也或者，是宋月娘殘存的某些意念讓她入夢，讓她重複她的成長和經曆。

  江寒看著抽搭抽搭哭得仍舊止不住的小婦人，心疼不已，一手攬住她的肩頭，一手拿了帕子替她擦眼淚。隻是，這抓韁繩、提搶耍刀習慣的手，這會兒卻笨得很，力道上難免就有些沒輕沒重的。

  宋玥被他蹭的臉皮生疼，滿心悲哀倒是分散衝淡了許多。

  她抬起眼皮兒看了一眼，就見昏沉的光線下，男人的麵龐隱在陰影中看不清楚，但卻莫名能夠感受到他的目光都盯在自己臉上，一瞬不瞬，透出濃濃的關切和心疼。

  那沉重的讓人呼吸不暢、心跳不動的哀傷突然就散開了，宋玥心頭一鬆，嘴角不自禁地挑了挑，伸手接過男人手中的帕子，帶著濃濃的鼻音，低聲嘀咕一句：“我自己來。”

  再讓他擦下去，她的臉都給蹭破皮兒了！

  聽她說話，也不再抽噎哭泣，江寒也總算鬆了口氣，順勢調整坐姿，雙手一起伸過來，將小婦人環住，歎口氣笑道：“做什麽夢了，怎地哭成這樣？”

  宋玥沒有應聲，隻放鬆身體往那溫暖的懷抱裏擠了擠，倚在人懷中，輕輕舒出一口氣來：“我夢到了兒時光景，爹爹還在的日子……”

  聽她這麽一說，江寒就理解了。原來是夢到了故去的父親，那哭成這樣，也就說得過去了。

  宋玥默了片刻，幽幽開口：“那時候，爹爹在府城教書，家中日子雖然清貧些，卻一家人安和喜樂。我是家中最小的，爹爹特別疼我，哥哥也自小就知道維護我，哪怕一塊糖，也先拿來給我吃，見天小妹、小妹……”

  尋找宋正行的事情，是韓戚風辦的，江寒自然是知道的，隻因為妻子沒提，他以為宋家母子賣女之事，妻子還芥蒂在心，就沒有主動詢問。

  這一次，因著一場夢，妻子第一次在他麵前提起娘家，提起兄長……再聯係這些日子西北流民的亂象，江寒自然就明白了前因後果。

  西北幹旱，流民作亂，一路東進，眼看著就要衝擊到宋正行棲身的興和縣了。妻子這是擔心兄長了。

  他輕輕拍拍妻子的後背，柔聲寬慰：“恁也莫要太憂心了，俺讓人去一趟……恁看著，把大舅哥一家人接進平京城來可好？”

  妻子從未提過娘家人，這一時提起來，江寒即便知道妻子是擔心大舅哥，卻也不確定她心裏是怎麽想的。於是，話說出來，就帶了幾分商量的意味。

  宋玥也有些猶豫，真把宋正行一家人接進平京城來，就怕人際關係難處。即便宋正行本性不壞，不還有個嫂嫂，還有四個侄子侄女兒……以後都在平京城裏住著，她近了不耐煩，遠了，說不定還落個富貴不認親的惡名兒去。

  略一猶豫，宋玥開口道：“流民作亂，終究成不了氣候。”

  這話說得多少有點兒武斷，畢竟，曆史上朝代更迭，流民作亂都是基礎。但，眼前這一場亂象，宋玥卻可以確定，就是一群烏合之眾，即便有些帶頭鬧事的，也不是什麽改天換地的大能，不過是些鄉野街坊潑皮無賴兒罷了。

  朝廷數萬大軍陳兵紫荊關，流民必定衝不破紫荊關，隻消三兩日，調撥的糧草一到，官兵們就要出關平暴……

  興和縣就在紫荊關外，若是這幾日暴民達不到興和縣，宋正行一家或許並無危險。

  隻不過，宋玥不敢賭。

  她雖然不是本主，但總是借用了人家的身體，那麽諸多血緣親情牽絆，自然也不能不認不管。

  宋玥頓了頓，詢問：“關外百姓，隨時都有被暴民襲擾之險，大軍集結在紫荊關，隻因等待糧草，耽擱一兩日，能不能，暫時調一批民糧充軍，提前出關平亂……軍糧到了，再補還給老百姓就是。”

  江寒終於把妻子的打算理明白了。

  晚上，她告訴他，家中存糧驚人，這會兒，又說調民糧暫充軍糧……一圈兒下來，感情她早就有了這個鋪排。

  大軍平亂，本就是救民於水火，早一天行動，就能免去許多百姓生靈塗炭之苦，江寒本心是沒有異議的。

  隻不過，大軍動作，牽扯甚廣，朝野關注，暫借民糧充軍之法雖好，但也可能會引得禦史參本，與民奪利、盤剝百姓。

  之後的軍糧返還百姓，同樣可能引得朝中人非議——朝廷不是沒有撥糧，不過幾天功夫就不能等等，非得征集民糧……這一借一還，其中是否有什麽關竅、什麽貓膩兒？何況，借糧還是借的身為大都督的江寒自家的。

  種種顧慮、牽扯在江寒心中閃過，卻沒有讓他太多猶豫。

  他用手摟了摟妻子的肩膀，含笑點頭：“嗯，還是夫人智計不凡，真真解了為夫多日來的困局啊。”

  宋玥聽他應承，心底放鬆下來，拉了拉他，打個哈欠道：“睡吧。”

  江寒雖然答應了借糧充軍，卻並沒有真的就從自家拿糧食。那樣，到時候有人要參他，他才是有口說不清呢。

  第二日，到了衙門後，他就傳令，請了平京道、府衙門的大人們參詳商量，借民糧充軍一事。江寒作為北地兵馬都督、一軍主帥，以身作則，主動借出糧食一千石，諸將領、官員們盡皆動容，也紛紛響應，家產豐厚些的就借糧，家境清貧的，也積極辦差，去聯絡各大鄉紳、糧商，征集糧米充盈兵馬糧草，僅僅一天一夜，糧草全數到位。

  第二天黎明時分，江寒拜別老娘，辭別妻兒，離家趕往紫荊關。

  平京城距紫荊關不過三四百裏路，江寒率眾急行軍一天，入夜抵達紫荊關，連夜升帳召集將領言說戰事。

  又一個黎明到來，陳兵多日的紫荊關緩緩打開，將士們衣甲鮮明，旌旗獵獵，兵刃倒映著星光，寒星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