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大的嗓子哽住，他嘴裏的團子更加難以下咽。他垂著頭，讓蓬亂的頭發遮住臉，不希望被人看見他此時的表情。

  “哎，幹嘛呢，不趕緊吃，咱們可沒有過年，一會兒就要下礦了，吃不飽，恁還想暈在坑裏咋地？”早上喊他吃飯的工友碰了碰區大，大咧咧地提醒。

  區大打了個嗝兒，無聲地點點頭，將手中的團子掰開泡進湯裏，一手端著缽子，一手用筷子飛快地往嘴裏扒拉著，將嘴巴塞得滿滿地，還在繼續賽……那情狀像是餓了三天沒吃飯似的。

  礦上的活計累得很，大家吃飯都粗魯，誰也沒在意區大的動作。

  聽到傳來叮叮叮的敲擊聲，眾人吆吆喝喝起身，將各人的缽子、粗瓷碗放下，三五成群往礦坑那邊走去。

  區大落在後邊，好不容易將最後一口湯灌進嘴巴裏，一邊艱難地咀嚼著滿嘴的食物，一邊也追著工友們過去。

  他打破了家人的幸福，他也要自己掙回來，他要賣力幹活，盡快還完欠債，也好盡快家去與妻兒團圓。

  江寒除夕夜沒能趕回來，家裏今年有瀠卉、有四個孩子，倒是也沒覺得冷清。

  年夜飯仍舊擺在園子裏的聽雨軒，請的戲班子、雜耍百戲在冰上紮了戲台子，室內生了旺旺的炭火，烘得四壁生春，打開臨水的窗，透窗看著外邊戲台上的折子戲、雜耍，屋裏眾人笑語喧闐著，一片熱鬧祥和。

  大哥兒終究還是小，怕驚著沒往聽雨軒裏帶，瀠卉惦記著孩子，坐到戌時末刻，飲過屠蘇酒，就向周老太告罪先回去了。

  剩下的幾個，秋喜和安哥兒最活躍，曲瓶兒也拉著寧哥兒的手跟在後邊，去冰麵上放焰火，玩投壺、套圈、猜枚兒……歡笑哄叫聲一陣接著一陣，差點兒把聽雨軒的頂棚給掀了去。

  一家子老小直鬧騰到子時後，醜時過半，這才各自回去。

  回到自己住處，也就去了大衣裳、卸了釵環略合合眼，寅時，婆子丫頭又進來叫起，已經備好了香湯。

  大年初一，除舊迎新日，香湯沐浴之後，換了從裏到外的新衣裳，好去祠堂裏給祖宗祭祀上香，完了才到榮煕堂裏，宋玥和瀠卉帶著府中上下，一起給老太太拜年，然後，坐下來吃初一的過年餃子。

  這一通下來，還隻是五更，正是一天裏最黑暗的時刻，江府上下裏外，卻是徹夜的燈火通明，一片明晃晃亮堂堂。

  吃過餃子，天色漸明，瀠卉又回了後園子歇息。

  這平京城上下，除了周老太，還沒有人要她去拜年。

  倒是秋喜和安哥兒、寧哥兒，在家中討了一圈壓歲荷包後，又會合了前來拜年的趙家、沈家、穀家一幹姐兒哥兒，熱熱鬧鬧出門，往各家拜年討壓歲錢，街坊四鄰或者不相熟的人家，就送上一份飛貼，即便不相識的兩群人，當街遇上，也歡歡喜喜熱熱鬧鬧地見禮拜年，互道恭喜。

  大街上，彌漫著爆竹煙花的硝煙味道，還有各家各戶飄散出來的食物香氣，充斥在各人鼻端。

  笑語聲、恭喜道賀聲，在城裏城外、大街小巷子裏四處回蕩，一片平安喜樂、開泰升平景象。

  初一晌午的飯，一家人就分作了各處，出門拜年的姐兒哥兒們，往年是去望月樓，今年就聚到了江家的摘星樓，沒有大人約束著，自己樂嗬一回去。

  熱熱鬧鬧到了下半晚兒，外出拜年的人也陸陸續續回到家裏，歇息一回，換一身居家衣裳，正準備吃晚飯呢，林氏臉色帶著倉惶，匆匆從外邊進來：“夫人！”

  一著急，嗓子都有些尖利起來。

  宋玥正坐在梳妝台前，聽得聲音，揮退正要給她攢簪子的紫蘇，轉身看向林氏：“什麽事值當恁這般！”

  大過年的，講究很多，周老太太有許多忌諱詞語，諸如死、病、敗這些不吉利的字眼兒是絕對不能說的。宋玥倒是沒這麽多小忌諱，卻也不喜人驚慌失措，亂了分寸。

  林氏被她不太嚴厲的喝了這一聲，心神一震，倒是清明了些，連忙收斂心神，低眉斂目地曲膝告了聲罪，這才開口回稟：“夫人，前頭來了一隊人馬，為首的兩人是將軍身邊的，江總管讓人招待，那些人卻沒有應承……”

  宋玥安靜聽著林氏說完，默了片刻，道：“既是將軍身邊的人，那就沒什麽好驚慌的，恁去約束……我親自走一趟吧！”

  她本想打發林氏去各處通知一遍，讓各處安心做事，不必驚慌，不要四處走動，但是，話到嘴邊，又改了主意。

  這種情況，連林氏都被驚到，更別說其他人。還是她走一圈，安定人心。

  遇事不慌，方能從容應對。自己家裏先亂起來，搞得人心惶惶，本沒有禍事，也要鬧出禍事來了。

  做了決定，宋玥心下念著靜心，又轉回來，讓紫蘇挑了兩支釵簪子給她攢了，看了看，她又從妝奩匣子裏挑了一朵大紅的山茶花，攢在發髻一側，這才帶了林氏並青玉、紫蘇出門，先從三進院、四進院，再到園子裏各處，後角門、西院、東跨院……各處一一走到，嚴令各處值守門戶，各安其事，不得隨意走動，不得聚集胡言亂語，一圈轉下來，各處人心或者還有些慌慌，卻到底被拘束住，不敢紮堆兒說話傳謠，秩序井然起來，人心自然安定了兩分。

  宋玥這一圈轉下來，也到了前院，照舊進了她理事的偏廳。

  剛剛落座，青杏沏了茶還沒端上來，江冬生就帶著兩名兵士過來請見。

  宋玥接過青杏遞上來的茶，輕呼出一口氣來，淡淡開口：“請進來吧。”

  進來的兩個人，宋玥倒是都見過，一個是劉大虎，另一個叫汪平。

  兩人到的廳上，立刻行禮拜見，開口先是給夫人和老夫人拜年。

  聽到兩人這般話，宋玥提著的心又穩了穩，也笑著抬手示意兩人起身，又讓青杏捧了一對小荷包，和一隻大荷包上來：“給兄弟們的，新年新氣象，討個好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