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廳門外放著兩隻大缸，缸裏養著荷花金魚，四月中，荷葉已經長出了幾片，如翠蓋一般覆在水缸之上，卻還沒開花，隻有一片翠色。也不知道闐柏廣站在水缸邊，低著頭看得那麽專注，是在看啥？

  宋玥可不相信他是看魚，就她買的幾條普通金魚，最普通最好養的品種，可不值得這位大財主盯著看這半天的。

  她緩步走過去，正要開口，闐柏廣卻已經直身抬頭向她看過來。

  在看見她的時候，原本帶著幾分清冷的臉上，瞬間展開一抹春陽般的笑容：“宋掌櫃，冒昧打擾了。”

  宋玥才不給他客氣，哼了一聲道：“是挺突然的。”

  闐柏廣揚聲笑起來，隨著宋玥抬步上了台階，走進宋玥待客理事的偏廳。

  四月天氣，中午有了些熱意，早晚卻還帶著幾分風涼。

  偏廳門窗大開著，絲絲縷縷的晚風吹進來，倒是爽朗愜意。

  兩人在廳上坐了，丫頭們捧上茶，宋玥喝了口茶，才開口詢問闐柏廣的來意。

  闐柏廣似真似假地抱怨：“宋掌櫃難道不知？恁將軍府的鹵肉、肴雞，半天功夫就傳遍平京城了！都說是天下絕味呢！”

  宋玥瞥他一眼，又喝了口茶，方才淡淡道：“那些平頭百姓、小廝婆子說這話也還罷了，就恁闐少東家，天上飛的海裏遊的，什麽珍饈沒吃過，再說這句話……就過了。”

  闐柏廣雖然進門問的是鹵肉、肴雞，但江家如今自己開酒樓，就不是之前，他自然不會不睜眼地再打人家菜譜的注意。

  當然，他今日的目的也不在此。

  他施施然一笑，垂眼喝了一會兒茶，方才淡淡開口：“聖上龍體向好。”

  宋玥抬眼看過去，盯著闐柏廣看了三秒，方才綻開一抹真心實意地笑：“真是天下之福，百姓之福啊。”

  闐柏廣回望著她，勾著唇角微微一笑，頷首道：“確實是百姓之福。”

  隆慶帝雖說登基隻有幾年，也沒有大的作為，卻主政平和，性格仁厚，這幾年裏，天下也算風調雨順，四海升平。

  除了南邊沿海有偶爾的海匪騷擾作亂外，西南、西北、東北、乃至心腹之患的北方邊防，皆安寧無戰事，甚至，北邊十三衛建府立縣，又有大批的富賈勳貴人家去關外置辦農莊牧場，帶著大量的人口去關外開墾荒地屯田，建設牧場，放牧牛羊……

  據不完全統計，截至去年底，出關人口達到了十萬餘人，懇數十萬頃，出產糧食百萬石……

  這相當於擴土開疆出去一個直隸了，此等功勳，足夠彪炳史冊，青史留名！

  也難怪，宋玥聽聞隆慶帝龍體向好，病情好轉，立刻想到的就是百姓有福。

  有隆慶帝，一來可以維持他一貫的平和統治，二來，也避免皇位爭奪可能引發的戰爭。

  對於老百姓來說，戰爭從來不分內外，都一樣的殘酷無情。

  宋玥默了片刻，見闐柏廣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開口詢問：“……王爺可還好？”

  習慣了稱呼周元辰為世子，乍然換了身份，她還有一點不習慣。

  闐柏廣這回臉上露出一抹笑，立刻點頭：“很好，放心。”

  宋玥應了一聲，轉眼吩咐留在門口的青玉：“把食盒拿進來吧。”

  門簾子跳起來，青玉拎著一隻不大的兩層食盒進來，打開食盒，把一缽湯、兩碟肉菜、一壺酒、兩副杯碟碗筷，在桌子上擺布開來。

  宋玥自顧自盛了一碗湯，一邊道：“這是今日試製的鹵肉和燒雞，請闐少東品嚐，能指點一二最好。”

  闐柏廣與宋玥也算老友了，宋玥不給他虛套，他也不客氣，也不用宋玥讓，拎了筷子，先夾了一片豬頭肉送進嘴裏。

  豬頭肉看似不雅，許多人不屑於一股的，實則稱得上最妙的食材，最出名的要數揚州的扒豬頭，軟香酥爛，一吃難忘的，雖然原材料價廉易得，味道卻是極好的，不比名貴的熊掌、駝峰遜色多少呢！

  極普通的豬頭肉，肉皮軟糯又帶著點勁道勁兒，內裏的肥瘦肉則是軟爛糯香，滋味醇厚濃香，卻不會太膩……再抿一口小酒，那一點點膩也沒了，隻剩下濃香！

  闐柏廣忍不住砸了一下嘴，朝著宋玥豎了豎大拇指，然後，繼續夾了肉去品嚐幾種小料兒，先是看起來最清淡的椒鹽，然後是辣椒，最後才是味道濃鬱的蒜泥蘸料，一種一種品嚐下來，闐柏廣忍不住一次一次讚歎，這些小料不但能解膩，還能增加鹵肉的風味，如何選擇，端看各人喜好了。

  不說鹵肉、燒雞的美味，隻看這幾份小小的佐味兒蘸料，就能看出人的用心和巧思了。有了這份心思，一個酒樓而已，還怕經營不好？！

  該說的話說了，該嚐的東西嚐到了，闐柏廣起身告辭。

  “某明日一早就要出城，往北邊去，若是宋掌櫃有什麽給將軍捎帶的，明早送到德勝門吧。”闐柏廣拱手笑著，好像隨口說了這麽一句。

  宋玥拱手，“多謝少東家。”

  說完，將人送出偏廳，在闐柏廣的留步聲裏，停在廊簷下，目送著闐柏廣甩著寬袖大步去了。

  眼見著闐柏廣的身影繞過影壁，看不見了，宋玥才默默轉身，順著角門往後院去。

  盡管，有了莊子後，家裏不斷有人往關外去，去年是韓戚風，今年又加上宋廣友，幾乎每個月都要跑一趟的，往來交通方便許多，信件、物品也不用總等著商隊捎帶了，但聽說闐家商隊要去北邊，周老太太還是很高興，連忙回去收拾，把她給兒子縫製的夏衫、布鞋，還有騎馬要穿的輕靴收攏了，打了個不小的包袱出來。

  宋玥由著她忙乎，又讓安哥和秋喜兩個給父親各寫一封信，連寧哥兒都由她把著小手寫了一封短信，還用墨汁子按了個小巴掌印子……

  等周老太太把包袱拿出來，娘幾個的信也寫好了，連衣裳一起用油布裹了，都裝到包袱裏，交待給青平，讓他明兒一大早去德勝門內等著，交待給闐柏廣捎去開平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