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吃罷晚飯，瀠卉主動帶著幾個小丫頭往西屋裏去，宋玥也隨即一個眼神，把屋裏伺候的丫頭婆子都摒退了，這才挨著周氏坐了，低聲道：“要選人了。”

  周氏愣了一下，才臉色一變，凝著宋玥道：“得了信兒？”

  宋玥點點頭，道：“想必聖旨也不遠了。”

  周氏慢慢回頭，捧了茶喝了一口，這才輕輕歎出一口氣來：“咱們家……幸虧，把瀠卉的婚事定了。”

  宋玥嗯了一聲，又壓了壓聲音，幾乎是耳語，道：“我查過過往的邸抄、邸報，之前采選大多是十三歲到十九歲，卻也有例外之年，太祖年間，戰亂之後人口驟減，又有宗室勳貴子弟需要婚配的，采選年紀就曾放寬兩次，一次十一歲，一次十二歲。還有太宗年間，有一次采選，指定要卯年秋冬月之女，那一回年紀甚至放到了四歲……”

  周氏的臉色一變，驟然回頭：“咱家阿喜……”

  宋玥的手輕輕落在周氏肩頭，按了按，低聲道：“此次倒是無妨，阿奶放心。”

  周氏吐出一口氣，身體也跟著重新放鬆下來，又忍不住抱怨道：“這事兒，唉，真是讓人難以安心啊。”

  宋玥的手搭在周氏肩頭，索性替她輕輕揉捏起肩頸來，一邊揉捏，一邊輕聲道：“咱們家還有瓶兒呢……那丫頭十二歲，可正在坎兒上，萬一……”

  周氏默了片刻，抬手止住宋玥的揉捏，捧起茶盞喝了一口，片刻方道：“此事恁莫操心了，俺給她說吧。”

  采選，入宮。

  許多人偎之若虎，可在一些人眼中，同樣是登天梯、入雲階。

  曲瓶兒自從被江寒找到，大老遠送達平京城裏來，也有一年半多了。這許多日子，足夠把一個人的品性心氣看清楚了。

  周氏老太太看得清清楚楚，曲家那個丫頭不是個心氣兒低的，隻怕是存著青雲直上、一步登天的心思的。若是，她們婆媳倆做主替她避了這一次采選，隻怕反而落個埋怨，甚至怨恨。

  倒不如把話給她說清楚，她若是不想那一步登天，她們倒也不吝嗇一點點嫁妝，幫她尋個好人家，就像瀠卉一樣。但若是她真得有心向上，她們也莫白白當了那絆腳石，白白落了埋怨去。

  第二日，宋玥一早又去前院理事，索性把瀠卉也喚過去，讓她幫著自己敲邊鼓。

  當然，這也是有心帶著她了解了解家務管理。

  宋玥很坦白地對瀠卉笑：“都說言傳身教，我是個沒見識的，小門小戶裏出來的，沒什麽能教你的。能做的，就是帶恁過來，讓恁親眼看一看，看一看各色嘴臉、諸般手段，恁能學到什麽、能學到多少，可真是看恁自己的領會了。”

  瀠卉鄭重曲膝，道：“大嫂一番苦心，瀠卉明白的。”

  她雖然沒學過正經打理中饋、管家理事，但待人接物、察言觀色卻是學得極好，而且讀的書不算少，兩相結合之下，打理一個小家，一個宅院內事，又有什麽難的？

  當然，大嫂的這番用心，她是極感激、感動的。

  畢竟，一個內宅女子，能夠有如此心胸，能夠做到如此的，即便，人生經曆坎坷豐富如瀠卉，也是首次聽聞。

  姑嫂二人一起來到外院偏廳，剛剛落座，丫頭們沏了茶捧上來。

  一杯茶喝完，宋玥該交待的也交待的差不多了，於是，端正一下神色，開口吩咐：“叫人吧。”

  青桃、青玉齊齊地低應一聲，青桃退到宋玥側後的小幾後坐了。小幾上放著一摞賬冊子，一隻紫檀色木匣子，還有筆墨紙硯諸般，竟是替宋玥執筆、記錄了。

  青玉則徑直走到門前，揚聲道：“有事的可以進來了。”

  此話一出，瀠卉的眉頭禁不住微微蹙了一下：這般吩咐，不怕亂七八糟地都湧進來嗎？七嘴八舌地都搶著說話，那還怎麽處理事務？

  但，這一絲兒疑慮，片刻之後就被打消了。

  就見，青玉傳完話，不退不避，仍舊高高挑著門簾子站在門口。

  門外十來個管事也沒用推諉、更沒有爭搶，誰也沒看誰，就走出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走到門口，向著挑簾子的青玉略拱了拱手，然後低頭弓腰，一腳踏進門來。

  宋玥也不給瀠卉介紹，手裏捧著茶盞，一邊輕輕用蓋子刮著茶水，一邊看著男人進門來，跪倒磕了個頭，重新站定，開始回話：“回稟太太，後兒端午節用的糯米、赤豆、紅棗、並白砂糖一應諸物，都已經領出，按數額分送到大小廚房，特來交還對牌。”

  宋玥嗯了一聲，淡淡開口問：“倉中諸物可曾查看過，有無蟲蛀鼠咬之類？”

  下頭男人回道：“此次隻開了雜糧倉，並未發現蟲蛀鼠咬，倉中石灰、草木灰也都以放置到位，倉頂牆壁無有鼠洞滲漏諸般，其他各倉，皆每隔十天清查一次，請太太放心。”

  宋玥臉色緩和了，笑著道：“受累了，下去吧。”

  男人垂手答應一聲，重新磕了個頭，退了下去。

  之後，沒再用青玉去門口吩咐，就又進來一個人回話。很快，瀠卉就看明白了一些規律，先進來的，都是辦完了差事進來交差的，或交鑰匙、交對牌、交各色回執憑條諸般。

  這些辦完差事的交完了差，接下來，才是各處上來請示下的，要錢要銀子、要人手、討主意、等吩咐……各色不同，得了允準的，領了對牌、鑰匙下去辦差，沒得允準的，也隻能回去再琢磨著如何改善，才能得到主子同意。

  將軍府說大不大，說小也不算太小，但相比較而言，家務事卻不算難處理的，畢竟人口少，雜七雜八的各色事務就少許多，更幾乎沒什麽口舌、糾纏、紛爭，宋玥誰也不用估計，一個人說了就算，處理起事務來，一氣嗬成，隻用了半個時辰，就把門外等待的人都打發了。

  打發走最後一個人，門簾子落下來，宋玥笑著側臉，看向瀠卉：“咱們家人口簡單，雜事少，做錯了也沒人看管，倒是就落了一個爽快了。”

  瀠卉已經起身，親自倒了杯茶，捧到宋玥手中，笑著歎道：“世人隻怕都願意像大嫂這般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