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錦娘還沒過來，屋裏就隻有青禾伺候著，宋玥就沒有再試圖隱瞞，語調平靜道：“昨晚得了令，半夜就帶人走了。因著太早，就沒讓驚擾阿奶。”

  周老太太臉上的笑一下子僵在臉上，再一瞬，眼圈兒就紅了。不過，她沒有落淚，更沒有哭，反而強撐著一抹笑看向兒媳婦，道：“唉，他們當兵吃軍糧的人就是這樣兒，恁父親原先也是這般，軍令到了，哪怕正吃著年夜飯，不管家裏有什麽事兒，都得抬腳就走，走慢了都怕耽擱了軍務……”

  她記得最清楚的一次，是懷著第三個孩子，懷孕八個月，即將臨盆那回，丈夫得了軍令就走了，兩天後，她得到消息，丈夫重傷可能不治，驚懼之下，她提前發動，小產生下一個哥兒，奈何孩子胎裏弱，沒能養活。丈夫傷情好轉回家養傷，都沒能見到那個孩子。

  再後來，丈夫終究有一回離家，再沒能回來。

  宋玥看著她臉上強撐的笑，心裏突然湧上一股遏製不住的酸澀。她想對周氏說，不想笑就別笑了。但是，這句話，她終究沒能說出口。

  她突然就能理解，軍人和軍人家屬的犧牲和奉獻，不分古今，都是這般無二的。

  接著，周氏的語氣漸漸恢複了平靜，她叮囑宋玥，暫且不必在江錦娘母子麵前提起江寒離開的事情。於是，等江錦娘過來請安問起，宋玥就配合周氏，說江寒又出門參加宴會去了。

  江錦娘聞言還有點兒酸溜溜地說了一句：“寒哥兒今非昔比，當了官兒的人，應酬往來自然也多。月娘可別給他計較這些，都是場麵上不得不應付的事情。”

  這話一出，別說宋玥，連周老太太的臉色都有些尷尬難看起來。

  她咳嗽一聲，很生硬地轉了話題，“辰哥兒昨兒在冰上玩了一回，夜裏沒什麽事兒吧？”

  江錦娘被問得愣住，片刻才道：“這一大早的，辰哥兒還沒進來呢，俺哪裏知道……”

  周老太太毫不客氣的打斷她的話，訓斥道：“恁也是親娘，怎地這般不上心？昨兒辰哥兒在風地裏玩了那麽久，恁就該多上上心，怎麽還等著他過來，難道他有事兒絆住了，恁就一直不聞不問不成？”

  周老太太見天笑嗬嗬地，待誰都是和善慈祥，今兒這麽一通發作，倒是把江錦娘說得愣住了。

  好一會兒，她才後知後覺地站起身，垂首應著：“阿娘教訓的是，是俺疏忽了，俺這就去前頭看看。”

  這話還未落，外頭一陣腳步聲響起，小安哥先倒騰著小腿跑了進來，一張小臉紅撲撲地，笑著一路跑進來就往周氏身上撲：“阿奶……”

  周氏臉上又是一片笑，伸手接住撲上來的小肉團子，一邊拿帕子替小東西擦著鼻尖兒沁出的細汗，一邊吩咐丫頭們，準備熱水、幹衣裳，替幾個皮猴子洗漱換衣裳。

  秋喜和林軒辰表兄妹兩個落後幾步，也走了進來，屋子裏丫頭婆子得了吩咐，立刻忙碌起來。

  秋喜回自己房間去洗漱更衣，小安哥就在周老太太這邊兒，至於林軒辰，自然被周老太太交給他親娘江錦娘，讓他們回江錦娘居住的東廂裏去洗漱更衣。

  大概是從江錦娘嘴裏得知了江寒的去向，吃早飯時，安哥還問了一句，阿爹去了何處，林軒辰倒是沒問。

  林軒辰畢竟要下場考試了，不能多耽擱，初五吃過晌飯，就陪著江錦娘離開江家，回了林府。

  宋玥請示了周老太太，又給母子倆收拾了一些吃的用的帶上，特別是給林軒辰的一些補養之物，都是周老太太親手準備的，並一再叮囑江錦娘多在兒子身上用心。

  看著閨女帶著外孫一路出了榮熙院，周老太太站在廊下輕輕地歎了口氣。

  這是親生的閨女，卻連媳婦兒的一半都不如，那個男人是什麽東西，早該看透看明白了，還理會他作甚？將來的幾十年，不就指望著兒子嗎，怎地就不知道好好照應關懷一些兒子？

  一個孝字壓著，是輕易沒人敢忤逆長輩，但真心孝順和表麵功夫，差的可不是一點兒半點兒啊！這麽淺顯的道理，活了三十年的人，咋就還沒看明白呢？唉，真是愁人啊！

  宋玥帶著瀠卉和兩個孩子一直送到二門裏，看著林家母子登車上馬，出門走了，這才轉身往回走。

  又少了兩個人，家裏似乎又冷清了兩分，小安哥扯著宋玥的衣角往回走，突然就問：“阿爹幾時回來？”

  秋喜也仰著臉看她，道：“阿爹說帶我們去城外跑馬狩獵呢！”

  宋玥嘴角的笑容微微一滯，隨即俯身把安哥兒抱起來，又摸摸秋喜的小抓髻，笑道：“恁阿爹有正事兒要做，這幾日都沒空兒陪你們玩兒了。不過，等恁阿爹得了空，阿娘就把這事兒說給他聽，一定讓他兌現。”

  兩個孩子多少有些失望，卻並不任性。

  宋玥看看兩個孩子，一時也沒興致多說話。

  倒是瀠卉察言觀色，隱約猜到了什麽，這會兒就笑著岔開話題，道：“咱們家初七待客，嫂嫂讓咱們倆接待那些姑娘們，我可一個也不認識，還得秋喜提點著我才行。”

  一說起待客，秋喜的興致又起來了，笑嘻嘻道：“這個容易……也不用等到後天，明兒範家待客，咱們都要過去的，屆時我介紹恁與那些人認識。”

  一說這個，本來蔫巴巴窩在宋玥肩膀上的小安哥都瞪大了眼睛，聽小姑姑和姐姐這麽一說，他也摟著阿娘的脖子，笑嗬嗬道：“那，明兒我也能見著穀家、趙家和沈家哥哥，就不怕沒人陪我玩兒了。”

  宋玥側頭看著似乎又胖了一點點的小小子，點了點他的小鼻頭，笑道：“不用等明兒……”

  小安哥和秋喜都好奇起來，宋玥卻賣了個關子，沒繼續往下說。

  不過，沒用兩個孩子納悶兒太久，他們剛回到榮煕堂，就有小丫頭跟進來通報：“張家哥兒們和巧巧姑娘到了。”

  一聽這話，沒用周老太太和宋玥開口，秋喜和小安哥就高興地跳起來，抬腳就要往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