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玥順勢坐直身體，一邊抬手輕掠耳邊的亂發，一邊微笑道：“不了，即將午時，要招呼那群猴子回來洗漱換衣服，還要去前頭看著擺午飯……”

  說著，她就站起身，準備回去。

  江寒隨著她起身，取了鬥篷替她和自己披上係好，又微微彎腰，替她把風帽拉起來，戴好。

  “外邊風大，恁剛剛睡醒，別吹了風……”

  兩人從聽雨軒中出來，宋玥卻回頭笑著止住對方：“恁去叫那群皮猴子，我自己回去。”

  倒不是不放心孩子們，主要是怕周氏那曖昧的笑容和目光，若是他們兩個一起回去……她都不敢想象，周氏又得笑成什麽樣兒。

  江寒凝著略有些別扭羞赧的小婦人，輕輕嗤笑一聲，然後在宋玥惱羞成怒之前，招呼一聲，大步往冰麵上去了。

  宋玥看著他挺拔的背影，呸了一聲，轉眼，往回走，走著走著，突然無聲地笑了。

  青玉跟著一路到了園子裏，卻沒敢跟進聽雨軒，就在廊簷下的避風處等了這半晌。

  她雖然繡花針線那些細活兒不如青梅青杏，但察言觀色、人情世故上卻比那兩個丫頭強出太多，這幾日，將軍和太太之間那種不可言說，卻異常明顯的甜蜜變化，即便心最大的青杏也看出來了，何況是青玉？

  而且，她比青梅青杏她們知道的多，也大概知道，將軍探家隻怕要提前結束了，這種時候，她自然要有點兒眼色，多給將軍和太太留一些二人相處的辰光。

  將軍這一次離開，回去就要升開平衛指揮使了，成為守牧一方邊防要塞的長官，要想再回平京城探親，就更難了。

  此時此刻，她跟在太太身後，看著太太明顯比平日輕快的腳步，也跟著咧嘴無聲地笑了。

  上一次，將軍探家，她明顯感覺到太太和將軍之間的隔閡。這一次，這隔閡或許還未完全消除，兩個人的心意卻明顯互通了。如此這般，兩個人真正的知心、交心，不過是時光。

  青玉在心裏暗暗替自家太太高興。

  午飯分作了兩處，周老太太帶著兒女們一處，包括才認下的義女瀠卉。林軒辰帶著秋喜和小安哥在聽雨軒裏吃飯，臨近午飯，曲瓶兒也過來，就留在聽雨軒裏，與秋喜挨著坐了。

  經過這一年多的打磨、提高，徐氏的廚藝進步了不少，至少，燉湯和一些家常菜肴上，一直被周老太和宋玥信任，加上宋玥教的一些新式菜，也漸漸確立了將軍府比較獨特的菜色。

  這一頓飯，前頭後邊兩桌吃的都很滿意，周老太太吃得高興了，徐嫂子進來收拾碗筷的時候，老太太誇了好幾句。

  正月初二，出嫁女回娘家，沒有初嫁時回門的講究，周老太太想著江寒難得回來一趟，索性出言留了林家母子住下。

  不過，老太太心裏還是很明白的，即便留了閨女和外孫住下，卻沒有忘記兒子媳婦兒難得相聚，吃過晚飯，就攆著兩人回去。

  初三一早，江寒騎馬出門，往範府拜會。晌午又和範府尹一道，皆是一身常服，到得月樓，與平京城的官紳一起宴飲，大家夥兒互相拜個年，拉拉關係、攀攀交情。

  江寒在邊關用烈酒練出來的酒量，平京城裏官紳們喜愛的梨花白，在他喝起來，比涼開水也強不了多少。即便如此，他也沒喝多少，隻和範大人幾個飲了幾杯，再有人上前敬酒攀談，他卻隻是舉杯想讓，酒卻是不喝了。

  這一場宴飲從晌午起，一直能喝到傍晚，然後就會分成小團體，各自分散了繼續飲酒，或者尋樂子去。

  範府尹不愛這些，喝到半下午，就推托不勝酒力，退了場。

  他一起身，江寒也跟著起來，作勢攙扶著範府尹，一起離開。

  等到了得月樓後邊的轎廳，範府尹站在轎子旁，眼神已經恢複了清明，看著江寒，拱手一揖：“月娘能得將軍相伴一生，是她的福氣。”

  江寒也噙著一抹笑，拱手致意：“若是按內子娘家論起，俺倒是要高攀一聲大舅哥。俺常年不在家，能有大哥替俺照應著，俺也能放心許多。”

  範府尹看著他，含笑點頭，沒再說什麽，隻再次一揖，轉身上轎。

  江寒目送府尹大人的轎子離開，才接過韓戚風遞過來的韁繩，認鐙上馬，一夾馬腹，也往家裏回去了。

  是夜，三更。

  沒有驚動四進院的周老太太和江錦娘，宋玥裹了大毛鬥篷，一路送江寒出了二門，再出了大門，上馬離開。

  宋玥裹緊了鬥篷，看著幾匹馬很快消失在一片黑暗的街道上，漸漸地，馬蹄聲也遠了，聽不見了，她才悵然若失地垂下眼。

  青玉跟上來一步，虛扶住她的胳膊，低聲道：“太太，咱們回吧。”

  宋玥低低地答應一聲，順著她的力度轉身，一步一步往回走，走進很少開啟的將軍府大門，一路穿過前廳、大廳，直到她自己居住的正院。

  院子還是那棟院子，屋子也還是那間屋子，門前、廊下、屋子裏，到處燃著燈火，屋子裏炭火燒的旺旺的，暖意融融的，她卻莫名覺得，屋子裏空曠了許多，也莫名讓人覺得清冷起來。

  這種感覺，不知從何而起，等宋玥再次脫了衣裳，上床睡回籠覺，才無比清晰地意識到這個問題。

  她裹著被子，瞪大眼睛感受了一下自己的內心，突然咧著嘴，無聲地笑了。

  一個男人罷了，即便滾了幾回床單，也沒愛上吧，怎麽突然就矯情起來？真是的，她這樣是不是有些入戲太深？

  笑容無比燦爛，隻是沒有笑出聲音。

  笑容裏，宋玥裹緊被子，讓自己更溫暖一些，也減少一些空落感覺。

  她閉上眼睛，臉上的笑容卻還在，隻是，笑著笑著，眼角卻不知不覺地有些濕了。

  周氏得知江寒提前離開時，已經是第二天早上。

  宋玥趕到榮煕堂請安，周氏見她一個人進來，還笑嗬嗬問：“怎麽，寒哥兒又帶著小的們去騎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