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玥含笑點頭，把身上的鬥篷解了，交給身後的青玉。

  瀠卉聽到動靜快步從裏邊迎出來，含笑給宋玥見了禮，又低聲道：“是王家大奶奶和四姑娘五姑娘。”

  說起來，穀家十四娘九月裏才嫁進王家，成了王家四奶奶，宋玥在太太小姐們的聚會中，也曾見過這位王家大奶奶兩回，卻隻是混個臉熟，並無深交。王家大奶奶這會兒來到繡坊，是照顧親家的生意？

  宋玥心思一轉，瞥了一眼低垂的簾幔，見人家並沒有出來的意思，她也就不進去巴結了，對瀠卉點點頭，照舊轉進東間。

  東間裏放著一大一小兩個繡架，又有一架舒適的木榻，錦褥、榻幾、大小靠枕，是瀠卉平日刺繡的工作室，累了也會在此小憩，很少讓外人進入，能隨意進入的，也就宋玥這一個了。

  荷花立刻端了兩杯熱茶上來，瀠卉親自捧了，放在宋玥麵前。

  宋玥笑著揮手：“恁先去招呼，打發了客人，咱們再坐下說話。”

  瀠卉曲膝應著，起身道：“我讓紫藤過來伺候著，太太有什麽盡管吩咐她。”

  宋玥含笑點點頭，瀠卉這才退後兩步，挑簾子出去了。

  瀠卉穿過中堂回西間，卻見那邊的簾子被人撩起一角，王家大奶奶帶來的丫頭正探頭探腦地往這邊看，被瀠卉撞見，略顯尷尬地笑了笑，倒也算機靈地裝作給瀠卉挑簾子，將那一抹尷尬掩過去。

  瀠卉臉上的淡笑不變，緩步經過她身邊的時候，還笑著點了點頭。

  王家大奶奶是個三十歲出頭的婦人，大紅點金妝花緞褙子，赤金釵子、赤金鐲子，加上耳朵上的赤金耳墜子，明晃晃地耀人眼目。王家四姑娘五姑娘都是十四五歲年紀，正是花兒一般的年紀，倒是裝扮地沒那麽富麗，隻不過，舉手投足間透著一點點小家子氣。

  瀠卉並不提宋玥過來的事情，隻笑著向王家大奶奶招呼：“大奶奶可定下了要用的料子？”

  經營繡坊，不僅僅是賣繡工手藝，麵料、成衣，也就順帶上了。

  一般來挑選衣裳的客人，並不需要瀠卉親自招呼，而且也不允許進次間裏看坯布，都是客人定個大概範圍，再拿上三五匹布料來給客人挑選。今兒王家人過來，瀠卉也是看在王家與穀家姻親的份兒上，這才破了一回例，卻沒想到，這位大奶奶上手扯開十數匹絲帛，卻還沒能挑出一匹應心合意的來。

  王家大奶奶眼角的餘光瞅著瀠卉身上的淡青蓮色交領襖子，還有搭配的丁香紫百蝶穿花曳地長裙，嘴裏含糊著，道：“俺挑了這半天都有點兒挑花眼了，那個，不知道姑娘身上這料子可還有，俺看著怪好看的。”

  瀠卉這一件是窄袖小襖子，僅僅及腰的，搭配了高腰襦裙，這種款式其實是前朝仕女款，如今很少有人穿戴了。而且，這種小衣長裙的搭配，對身材要求極高，要身形高挑纖細的人，才能穿出迎風扶柳的味道了，豐滿一些的珠玉美人穿了，很容易顯矮顯胖。

  偏偏，王大奶奶就是矮胖的體型。

  瀠卉嘴角的笑容不變，道：“大奶奶過獎，隻不過，我這款料子卻是沒有了。也不怕大奶奶和兩位姑娘笑話，就剩了這麽一塊布頭，做個坎肩兒都不夠了，就做了這麽一件小襖子，幹活的時候利落。其實，大奶奶一臉福氣，這樣素淡的顏色卻是有些配不上大奶奶了，大奶奶今兒穿的這款妝花緞就極好看，富貴堂皇，讓人見之心喜呢。”

  說著話，宋玥挑了兩匹拆開來，又被丟下的妝花緞，披在王大奶奶肩膀上，示意她往丫頭們舉著的琉璃鏡子裏看。

  王大奶奶也最喜歡這種富麗的顏色，又有瀠卉誇著捧著，倒是比較爽快地定了兩件妝花緞襖子，又訂了一件朱砂色、一件胭脂色的裙子，特意叮囑瀠卉，一定要做今年宮裏流行過來的十六幅馬麵裙子，腰頭還要精繡纏枝花卉紋樣的。

  兩個姑娘也一人定了兩身衣裳，四姑娘看中了瀠卉的百蝶穿花裙子，問她能不能訂，她想做一條元宵節看燈穿。瀠卉笑著應了。百蝶穿花極費功夫，要繡的每一隻蝴蝶都栩栩如生，繡花的絲線最起碼也得是八分的，再精細些，十二分，甚至十六分、三十二分的，那繡一件衣裳最起碼得半年一年了。

  好在，如她身上所穿的，八分絲繡成的，一個月也就差不多，元宵節穿卻還趕得上。

  王五姑娘其實也覺得瀠卉的百蝶穿花好看，卻被四姑娘搶先一步說了，隻能退而求其次，選了一個百花百果的花樣子，同樣要在元宵節上穿。

  聽著兩個姑娘選麵料、繡工、花樣子，王家大奶奶臉上的笑漸漸淡下去，幾近維持不住。瀠卉隻當看不見，隻麻利地替兩位王家姑娘裁了衣料子，開了單子，讓丫頭捧到王家大奶奶麵前簽字（或者用隨身小印），像她們這般大戶人家出來購買東西，都可以不用帶銀子的，隻需簽了賬單子，就能到府上賬房會賬結銀子。

  但王家大奶奶卻沒有簽字用印，反而是示意跟著她的丫頭捧了兩張銀票子上來，她們定製的衣裳一共一百八十幾兩，王家的丫頭捧了二百兩銀票子，瀠卉半點兒沒意外，直接讓人取了二十兩銀子找零。王家大奶奶看著被丫頭收起來的兩錠銀子，暗暗鬆了口氣。

  姑嫂三人選定了料子、花樣子，瀠卉就引著三人出了西間。

  抬眼看見站在東間簾子外邊的荷花，王大奶奶突然問：“東間裏是哪位客人？”

  瀠卉就垂手笑道：“是將軍府宋太太。”

  “呀，是宋妹妹呀，俺們姐妹極好的，瞧瞧，若不是多問一句，竟差點兒錯過了。”王大奶奶說著話，就要往東間裏去。

  瀠卉趕上一步，想要阻攔，簾子一挑，宋玥從裏邊走了出來，嘴角含笑，正麵對上王大奶奶。

  “啊，嗬嗬，宋家……宋太太多日未見，沒想到在這裏碰巧遇見。”王大奶奶張了張嘴，一聲妹妹到底沒敢叫出來，隻撐著一臉笑，問候見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