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艱難的時候，白水煮蛋也是好東西，但日子寬裕了，天天能吃到雞蛋了，白水煮蛋就沒什麽好吃的了，蛋白寡淡無味，蛋黃幹的噎人……唉，以老爹的手藝，也就會煮個雞蛋了。

  嗯，這是親爹，他們兄妹誰也不會嫌棄。

  一邊說著話，張猛去臉盆裏洗了手，又去檢查了妹妹的小手，確定小胖手幹幹淨淨的，就捏了一條豬耳給小丫頭。小丫頭的牙齒長得晚，卻也長了好幾對大牙了，一般的東西都咬動，還特別愛吃脆脆的豬耳朵，咯嘚咯嘚吃得特別歡實，邊吃邊咧著嘴笑，張銅匠一手捏著半個白水蛋，一手拿著帕子給小閨女擦口水。

  張猛見阿爹這麽看著閨女吃東西，也捏了兩三條豬耳遞過去，張銅匠就笑嗬嗬接過來，托在手心裏，讓小閨女一條一條吃。

  張猛看得搖頭，道：“鹵貨鹽重，給小巧一條嚐嚐味兒就成，那些是給恁吃的。”

  張銅匠嘿嘿笑：“這個又沒肉，俺不愛吃這個。”

  張猛搖著頭往廚房裏去，幹脆不多說了。

  他記得清楚，當年在宣城，那時候阿娘也在，逢年過節總是給阿爹買一小包豬耳下酒。小小一包豬耳統共也沒多少，給三個兒子分一些解饞，也就剩不了多少了，阿爹捏著一條豬耳，能喝好幾口酒。

  在鋪子裏是兩個小子輪著做午飯，曆練了一年，一般的家常炒菜、燉菜已經難不住張猛和金梁兩個了。

  張猛做了個蝦皮兒蘿卜絲湯，又放小蝦皮兒蒸了個蛋，正忙乎著，就聽見張智的聲音：“小巧回來了，叫三哥！”

  張猛往灶裏放了把柴草，從廚房裏走出來，“恁怎麽回來了，下午不上課了？”

  張智拿帕子給巧巧擦了擦嘴，扭頭看向二哥，道：“上，俺回來吃頓飯就回去。”

  “大冷天兒的，這麽著急忙慌的恁還跑這一趟……”張猛嘟噥著，重新縮回了廚房，去屋角抓了幾根芝麻秸，芝麻秸從中間折斷，放進灶洞，原本柔和的火焰立刻猛烈起來，鍋上邊的熱氣也隨之濃起來。

  芝麻是磨油用的，但因為產量太小，並不能填飽肚子，所以，莊戶人家多有種植，卻都不會種太多，一家種個兩分地，收幾斤芝麻換香油罷了。所以，芝麻秸稈也算是稀罕物，而且，芝麻秸稈燒火特別旺，平常都舍不得用，留著急用或者過年下餃子燒的。

  張智逗了妹妹一會兒，也走進廚房裏來幫忙。

  張猛不用他往灶坑前湊，指使他把自己買的幾樣熟食裝盤端上桌去。

  兄弟倆齊動手，很快把熟食和熱湯、蒸蛋都端上了桌，張智端了蒸蛋正想喂妹妹吃飯，卻被二哥搶了過去：“恁下午還上課，趕緊吃飯，我來喂巧巧。”

  張銅匠看著爭著照顧妹妹的兩個兒子，默默地拿起一個饅頭吃飯，饅頭都要送到嘴邊了，張銅匠突然想起來，開口道：“上午恁江家嬸子過來，說了一件事……”

  他幹巴巴地把張勇和金花的親事說了，然後咬一口饅頭，喝一口湯，吃上飯了。

  張猛和張智哥倆默默消化了一會兒，又互相碰了碰眼神。

  張猛比老大還粗，聽是這事兒，就道：“全家人都不錯，全家大姐俺也見過，是個勤快麻利的，能嫁給大哥挺好的。”

  張智想得卻多一些，默默吃了幾口，才道：“全家大姐前些日子好像是說過親，但是那戶人家不仁義，鬧了不少事……大哥是咱家的長子，娶了媳婦兒就是長房長媳，以後要掌家理事的，性格脾氣要是太弱了也不成。”

  張銅匠和張猛聽他這麽一說，一時間麵麵相覷，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張智倒是鎮定許多，看著阿爹和二哥笑笑道：“也不是什麽大事兒，俺回來前給先生說了，若是家裏有事可能下午就不回去上課了。正好，待會兒江家嬸子來接巧巧的時候，俺跟著過去趟，看望看望大哥，在那邊住一宿。”

  他們家五口人，巧巧小丫頭不說了，老爹和大郎二郎都是憨直厚道性子，隻有老三，長得最俊秀，心眼兒最多，聰慧靈秀的都不像是老張家的孩子。

  張猛是最不使心的一個，聽老三這麽說，立刻就表示讚同：“俺看這樣挺好，老三眼毒，讓他過去上眼看看，行不行的就出不了差錯了。”

  張銅匠看看兩個兒子，嘎巴嘎巴嘴，半晌道：“畢竟是恁大哥娶媳婦兒，若是恁大哥相中了，恁兩個也別太拗著。以後的日子還是恁大哥和人家過。”

  張猛回頭看看張智，張智也看了看二哥，哥倆交換了個眼神，同時點頭應下。

  老爹雖然憨直，但畢竟是大人了，想得比他們還是周到些。

  也是，畢竟是大哥娶媳婦兒，若是大哥就是入了心，他們兄弟倆多說了反而無益，鬧不好，兄弟們之間還會出嫌隙……

  張智不用去學堂，張猛就不催促人了。

  吃飽飯，哥倆一起收拾了碗筷拿進廚房，張猛就給老三說：“恁看看全家大姐兒，也探探大哥的口風……咱們和阿爹都是替大哥著想，也不能硬扭著，將來落一輩子埋怨。”

  張智挽著袖子準備刷碗，一邊笑著對二哥道：“二哥放心吧，俺不會冒冒失失惹大哥不痛快的。”

  張猛低聲應著，從腰間的荷包裏抹了兩三塊，約摸三錢多碎銀子遞給張智，道：“帶著這個，萬一遇上事兒好支應。”

  他在鋪子裏上工，除了每個月的月錢，有時候給人送貨還會有賞錢，慢慢攢著，一個月也能落個一錢兩錢的。昨兒晚上，他和阿爹算了一邊手裏的銀子，買那所院子倒是夠了，多出來四五兩正好裏外修繕添置，身上這幾錢銀子是他攢了兩三個月的零散賞錢，他每日守在鋪子裏，吃穿不用操心，也沒有花費的地方，索性都給了老三。

  張智眼瞅著他二哥磕幹淨了荷包，把所有銀子一股腦捧到了他麵前，一股子熱辣辣酸澀猛地從心底衝起，直竄進鼻腔，又往眼睛裏衝進去，讓他眼窩突然一熱，差點兒當場落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