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金花金朵姐妹倆進城小住，與張勇相識、互生好感的事情說了，又笑道：“全都有張大哥也認得，他們家大郎、三郎也來過幾次，張大哥大概也見過的，都是厚道的莊戶人。張家老二不必說，張大哥必定是了解的，雖然淘氣了些，卻也是個好孩子……這家人是不錯，全家大姐兒我看著也是個好的，溫厚本分、勤快懂理，做的一手好針線，灶上也是一把好手……我看著兩個孩子有意，就探了探全都有的口風，他是很滿意勇子的。”

  張銅匠聽得很專注，等宋玥說完了，他眨眨眼，嘎巴嘎巴嘴唇，片刻才道：“孩子們真是多虧了他們嬸子為他們操心。全家大哥和幾個孩子俺都見過，都是厚道人。人家若是不嫌棄勇子，是勇子的福氣……”

  宋玥聽他這意思，竟是要當即答應下，連忙抬手止住他，笑道：“兒女婚事不是小事兒，張大哥恁不用著急應承，恁先好好琢磨琢磨，再把勇子叫回來商量商量，眼下那邊兒也沒算挑明，行不行的，也還不是什麽大事兒。”

  該說的說完，宋玥還有事兒，就帶著青玉向張銅匠告辭。巧巧丫頭暫時留下來，讓他們爺倆兒好好親近親近，宋玥等著傍晚回家，再來接上小丫頭。

  她沒有說把小丫頭送回家的話，張銅匠也沒說，因為彼此心裏都很清楚，巧巧養在江家才是最好的。當然了，等過完年開了春，天氣暖和了，若是小姑娘願意回家，宋玥也會把她送回來。

  等宋玥走了，張銅匠也不幹活兒了，收拾了一下自己身上，揣了幾百個大錢，抱著閨女上了街。

  天氣晴好，街上行人如織，鋪子、攤子讓人目不暇接，還有挑著擔子的、推著車子的小販兒穿梭在街巷中，伴隨著種種吆喝聲、招呼聲，共同構成一幅清平和樂的盛世街景。

  張銅匠抱著雪團兒一般的閨女走到街上，鄰裏街坊紛紛和他招呼著，又都好奇探究地打量著張銅匠懷裏的小閨女。

  這孩之前被張銅匠帶著，像小狗兒一樣拴在銅匠鋪子門口，或者就用個椅子那麽框著，不能說虐待，但張銅匠一個大老爺們兒養孩子，家境又不寬裕，孩子身上穿的破衣爛衫，頭臉也髒兮兮的，真的是沒眼看。但這才兩個月沒見，再見著就跟換了個孩子一樣。

  巧巧身上穿著並不是 新衣裳，在棉衣棉褲外邊加了一層細棉布的罩衣罩褲，兜兜兒款式的罩衣，加了一個原白細棉布繡了小花朵裝飾的圍嘴兒，趁著幹淨白皙胖嘟嘟紅撲撲的臉蛋兒，黃而柔軟的頭發服帖柔順，頭頂紮著朝天辮兒，小小的辮子底下還戴了一朵不太大但絕對鮮亮的通草石榴花兒，頓時多了幾分活潑和可愛。

  “這是把閨女接回來了？”

  “江家把人接了去幾個月，難道沒打算認下？”

  “這孩子去了江家算是一步登天，掉進了福窩兒，以後享不盡的富貴榮華，張銅匠怎地就想不開，非得把孩子接回來呢？”

  “嘿，也不一定是他自己接回來，早上俺看見江家小娘子抱了孩子送回來的，說不定人家養夠了，不想要了呢。人家有兒有女的，又不缺這麽一個。”

  “…………”

  “…………”

  目送著爺倆兒走過去，又有人三兩成群地聚在一處嘀咕議論，眼裏或豔羨、或鄙夷、或幸災樂禍，不一而足。

  張銅匠心思粗，或者說心大，聽見了也隻當沒聽見，隻逗著女兒去看貨郎擔子上的小木偶，看草撣子上的插的五顏六色的通草花兒，還有花花綠綠的各色絲繩絡子……

  “通草花好不好看？多挑幾朵，送給姐姐們戴去好不？”張銅匠笑著問閨女。

  “好！”巧巧拍著小巴掌叫好，一邊學著哥哥姐姐們的樣子掰著小手指數算著：“秋喜姐姐、青禾、金花……阿爹，阿爹……金花姐姐……金花姐姐……”

  小丫頭說著話突然想起什麽來，揚起小手去摸自己頭頂的小辮子，她要告訴阿爹，秋喜姐姐最好，青禾和金花姐姐待她最好，她的小辮子都是金花姐姐給梳的，小圍嘴上的花兒也是金花姐姐給繡的，還有小手帕……

  張銅匠滿心歡喜，笑意也從眼睛裏漫了出來：“那多給金花姐姐挑兩個。”

  “欸，好哦！”小丫頭歡呼著，像摟‘阿娘’一樣摟住阿爹的脖子，叭地親了一個。

  張銅匠這還是第一次被女兒親，愣怔著半天才反應過來，再看懷裏的閨女，已經探著小身子，養著兩隻小手，從草撣子上挑了四五支通草花抓在手裏了。

  張銅匠樂滋滋地看看閨女，也抬起粗糙的大手，挑了一支蝴蝶花兒，攢在閨女的小辮子上，左右端詳著，讚：“好看，爹爹的閨女最好看！”

  巧巧有些小心翼翼地抬起小手摸了摸，目光落回來，看著自家老爹咧著嘴巴笑了，口水也毫不例外地順著嘴巴漏下來。

  張銅匠下意識抬起手去給閨女擦口水，但即將碰到閨女的時候，他看到了自己粗糙的猶如鬆樹皮的老手，與閨女細嫩白淨的小臉兒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本來是做慣了的動作，這一回卻半路停住。

  巧巧本來等著老爹給她擦擦，看到老爹抬著手卻停住，小丫頭微微歪頭，好像思考了一下為什麽，然後，自己歡快地從衣襟下扯出一塊洗的很柔軟的棉布帕子來，擦了擦嘴。

  張銅匠的手緩緩落回來，從荷包裏摸出一串大錢來給賣花兒的小販會賬。

  中午，張猛特特地跟金梁商量好了，偷了一個時辰的功夫，跑去潘家鹵貨鋪子買了一包鹵豬耳，又去張家鋪子買了兩斤虛汁羊肉，興衝衝回家陪阿爹和小妹一起吃飯。

  張銅匠當爹當媽兩年，做飯的手藝也沒有多大長進。

  張猛一腳邁進門，就看見阿爹正拿著一個白水煮雞蛋喂妹妹吃呢，他有些好笑地舉舉手中的荷葉包，道：“阿爹且等會兒再喂小巧，俺做個湯，再給她蒸個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