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林氏答應著去了，周氏才放了心，笑著道：“今兒天晚了，下一回再騎射，直接讓他們去城外，尋個沒人的去處。在家裏，院子再大也不夠寬敞，何況西院裏擺了那麽些大水缸，也就跑跑圈兒，真騎射，哪裏夠，根本拉不開架勢呢！”

  她嫁進江家，見多了騎射練習，當年公公在世，就是這麽教導丈夫的，後來丈夫又教導兒子……在宣城，騎馬一會兒就能出城，放眼都是望不到邊的野地、荒山，跑馬騎射盡情撒歡兒。哪裏像這平京城，城大人口多，城外也沒有多少荒坡野地，莊子、農人、行人，也就比在家裏強，說盡興是不能夠的。

  周氏老太太這話語中的懷念，不加掩飾，穀二太太下意識地抬頭看向宋玥。

  江家那位宣威將軍可是在開平衛駐守，看周老太太這樣子，是很願意回去，回到兒子身邊去的。江家卻一直沒有搬離平京城的跡象，那麽，大概率可以推斷，是這位宋恭人宋太太不樂意回去了？

  舍不得平京城的繁華麽？還是舍不得她自己置辦下的這一大宗產業？或者……

  閑話兩句，穀二太太起身告辭，讓周老太太也能歇一歇。

  宋玥囑咐青萍兩句，讓她好生伺候老太太，自己陪著穀二太太出了榮煕堂，往三進正院去。

  林氏正好從西院傳話回來，在夾道中遇上，宋玥就吩咐她去後園子一趟，叫瀠卉過來一趟。

  回到三進正院，宋玥招呼丫頭們送了溫水來，和穀二太太分別洗了臉，抿了抿頭發，兩個人的酒氣就散去了大半，再一起落座榻上，一人一個大靠枕歪著，捧了茶慢慢喝。

  “恁今兒送的這一場全魚宴，真稱得上是人間至味了。”宋玥捧著茶感歎，“我也算是愛吃魚的，湖河中的魚、海裏的魚都吃不過少，但都比不上今日這一頓。哎，竟然真的沒有半點兒泥腥味兒，魚腥味兒也幾乎嚐不出……我和恁說哈，我們家老太太其實不怎麽愛吃魚，常說魚腥氣，還那麽多刺兒什麽什麽的，今兒晌午，我片了水晶膾給她嚐了，竟半個不好也沒說。剛才吃得也香甜，特別是那個紅燒鰉魚尾，真是吃了不少呢。”

  穀二太太聽她連說帶笑的，臉上的笑意也漸漸滿溢開來，道：“俺之前也不知道，還是那鐺頭說，北地天寒，魚肉腥味兒都淡，而且，魚肉特別細嫩。他還說了，這是路遠，活魚實在運不過來，要吃正宗的全魚宴，還是去江邊兒，最好是臨近入海的地兒，現撈上來，活魚殺了直接下鍋，那才叫一個好吃呢。”

  宋玥聽得神往，又難免惆悵。

  現代，別說去東北吃魚，就是出國吃頓飯，隻要有錢有時間，抬腳就能走。

  這裏可不行，出門南下還好，有運河可以坐船，往北隻能騎馬坐車，那一路顛簸的，沒三個月也得小兩個月，怎麽去？沒有大事、公幹，基本沒可能好不好！

  更何況，北地如今是遊牧民族聚居之地，各族部落衝突不斷，一般人可不敢輕易涉足的。

  “說是這麽說啊，千裏迢迢的，哪裏去的了啊！”宋玥歎息。

  穀二太太卻撲哧一聲笑出來，“恁聽誰說的千裏迢迢啊？”

  宋玥愣住，下意識底下想說‘度娘地圖’，但話到嘴邊，才意識到不對，連忙咽住。

  “那個，這麽大的魚咱們這裏見都沒見過，不應該離得很遠嗎？我們家老太太說，她在宣城長這麽大，也沒見過這種魚呢。”

  穀二太太笑著擺擺手，道：“宣城離海遠呀。這兩種大魚都是大河大湖裏才有，特別是那些略小點兒的，必須靠著入海的河裏才有，據說，是小魚要去大海裏，等長大了再回河裏湖裏來產籽，周而複始的。恁想想，宣城那邊兒怎麽能見著！”

  略頓了頓，穀二太太又道：“這魚，俺也是第一回見、第一回吃。說起來，有這個口服還是托了恁家將軍和北地十三衛將士的福氣，這兩年，對北戎的戰事屢屢告捷，北戎被打壓著遠遁漠北，關外幽州、遼地大片山林土地就開始招人過去開荒屯田，咱們家一直有商隊往那邊去，順勢買了一片地，出銀子募了人過去開荒屯田。那邊兒的地不值錢，不多的銀子就能買幾百頃，正好有一條大河貫穿而過……”

  宋玥聽得直咂舌，眨眨眼睛接話：“於是，咱們就吃上魚了。哎喲，照這麽說，明年咱們還能吃上，後年也能……嗬嗬，這回我就不用愁，以後沒了來路，再不知魚味兒了。”

  穀二太太失笑，正想接話，就聽林氏在門口稟報：“回太太，瀠卉姑娘到了。”

  瀠卉還是上午來見宋玥的衣裳，藕荷色的絲綿襖子搭一條蓮青色的長裙，身上一條淡紫色的灰鼠皮鬥篷，麵料都不錯，隻不過是半舊的。素著一張臉，發髻上也隻攢著一支銀簪子，低眉順眼，進門看也不看，就半垂著頭深屈膝見禮。

  穀二太太的眼睛看著盈盈下拜的瀠卉，卻微微眯了眯。

  “起來吧。”宋玥出聲招呼，替瀠卉介紹，“這位是穀家二太太。”

  瀠卉順著宋玥的引見，略略抬起頭看了一眼，複又深屈膝見禮：“瀠卉見過二太太。”

  穀二太太唐氏輕輕地嗯了一聲，“罷了，起來吧。坐著說話吧。”

  瀠卉起身祈禱一半，就又曲膝低下去：“謝二太太抬舉。”

  小丫頭動作利落地搬了個小鼓凳來，放在堂中一側，瀠卉又略略屈了屈膝，這才在鼓凳上斜欠著坐了。

  宋玥回頭看了眼穀二太太，轉回來開口道：“我向穀二太太薦了恁，去繡坊裏教女紅，把恁帶的繡品拿上來給二太太看看吧。”

  瀠卉垂首答應著，從袖子裏摸出兩塊小小的絲帛來，一塊是她上午拿給宋玥看得帕子，另一塊則是新裁下來的一塊料子，剛剛起了頭兒，寥寥幾筆，卻已經能夠看出畫樣的輪廓，乃是一副極小的山茶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