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這一步，開礦賣煤的事，她能做的也就這樣了，接下來都可以交待出去了。宋玥盤算一番，覺得沒什麽紕漏，也就暫時擱下。

  十月初一開爐節，在她一團忙亂中就過去了，天氣是真的冷下來。

  宋玥坐在鋪子裏，守著爐子燒水沏茶。

  張猛不熱衷讀書寫字，宋玥哄著嚇唬著，總算是讓他認了些字，基本的賬目往來都能看明白的。賬目上倒還略好些，如今鋪子這邊收貨記賬就是他和孟先生一起，出貨記賬則是金梁和孟先生一起。

  這會兒，金梁離開，店裏暫時也沒有客人，張猛就從貨架那邊走過來，笑嘻嘻地憨笑著蹲在爐子邊烤手，一邊開口道：“嬸子，俺光聽恁說挖礦挖礦的，那礦到底是啥樣兒啊？金梁說，咱們燒得這石炭就是礦裏挖出來的，就在山上，他爹去過很多次。可是，我也上過山，山上就是些大大小小的石頭，那些石頭可不能燒火。”

  宋玥微微側臉看著蹲在地上的傻小子，都說頭腦簡單四肢發達，張猛這傻小子還真是印證了這句話，這一年裏，張猛像是吃了增長素，身量拔高了足足十幾公分去，肩背和腰身也都跟著闊了厚實了，談不上胖，但眼瞅著就是長高了、壯實了……他如今才十三歲，照這個勁兒長下去，兩三年後，還不得長到一米九小兩米去！再壯碩些、皮膚黑些……那就真的成了人們常常說的那什麽‘一截鐵塔’了！

  亦或者，另一種說法，又黑又壯，像個人熊！

  宋玥腦子裏思維發散著，不影響她回答張猛的問題：“礦呢，就是天然存在的，卻又比較特別的東西。特別，是因為不是咱們常見的泥巴、水、木頭這些，而是要通過人力，把這些有用的東西從土中、山上、甚至是水中淘澄出來的，變成我們能用的東西。比如鐵，就要先找到特殊的含鐵的礦石，然後把鐵從礦石中煉出來，就成了咱們常見的生鐵，再經過鐵匠錘煉打磨，就成了做飯的鍋、鋤地的鋤頭、切菜的刀。石炭是另一種礦，它的價值不在提出什麽有用的東西，而是它本身能夠燃燒，嗯，就是燒火，咱們能用它來做飯、燒水、取暖，也能用它打鐵……還有恁爹用的銅，那個與打鐵差不多，也能用。還有的地方有鹽礦，要打個很深的井，從井裏就能提上鹽鹵，熬製之後，就是井鹽。”

  “啊？鹽還有從井裏出來的？那也是鹹的嗎？”張猛聽明白了前頭的，說到井鹽，又驚訝起來。

  宋玥失笑：“既然叫鹽，當然就是鹹的。它就是來處不一樣，和咱們吃的海水鹽是一樣的。”

  海水鹽和井鹽的主要成分是一樣的，細微成分差別當然還是有的，但這個問題，宋玥不準備拿出來和張猛這個傻小子討論。

  兩個人說著話，孟先生裹著一件深灰色小羊皮鬥篷從外邊回來。到鋪子門口，沒緊著進門，而是在門外四五步處，撲打撲打身上、跺跺腳，去了身上的灰塵。

  和孟先生相處久了，金梁和張猛都知道他這個習慣，一聽拍打聲和跺腳聲，就跳起來道：“是孟先生回來了。”

  說著話，張猛搶上去挑起棉門簾子，笑著招呼：“孟先生，恁身上今兒一早才換的幹淨衣裳，哪裏有灰呀，不用拍打了。快進屋吧，今兒冷得很。”

  孟學知回頭瞅著這憨小子笑起來，提了提手中一個紙包，就聽張猛歡叫一聲，衝出來接過去，一邊湊到鼻子尖兒上聞，一邊大聲道謝：“義南橋的豬頭肉，俺最愛吃這個！謝謝孟先生！”

  孟學知笑著搖搖頭：“不用謝，你今晚上的字多寫兩篇，文章能背熟，改明兒，我還能給恁買。”

  江家這幾個孩子，他冷眼看了小一年，這個傻大個心眼兒最憨實，學讀書識字算術，沒一個提得起的，比不上金梁、比不上他自己個兒的大哥，更別提他家那個以聰慧漸漸博出一點小名氣的小弟張智了。

  但就是這麽個實心眼兒的傻孩子，偏偏入了他的眼。聰明的孩子少見，但心地淳樸如此、厚重如此的，他卻是第一次見著。

  幾個同期進鋪子的小子，大哥張勇去了作坊，成了一方主事，前途不用說；金梁雖說還在，卻掌管了鋪子的大事小情，就這，孟學知也看得出來，這小子不甘於此，眼裏看著的心裏想的都是莊子、作坊、甚至商路那些大事兒，隻要不走偏，那孩子有一日指定要離開這個鋪子，才能騰挪得開的。

  隻有這個傻小子，勤勤懇懇任勞任怨地守著這個鋪子，從來沒生過高心，卻也沒讓自己出過差錯，知道自己粗心，就耐心了再耐心，精細了再精細，把這鋪子當成繡花的活兒來做了。

  而且，這孩子最難得的是厚道，不攀高，不踩低，讓他做什麽，就會好好地做下去。開拓是不成，但守成這一塊上已經足夠了。

  唉，這是個厚道的孩子，也是個有福氣的孩子。有他大哥，有那樣一個弟弟，他這個中間兒的，這輩子，一個守成已經夠了。

  孟學知歪著頭瞅著張猛，心裏想得到的卻是自家那個嬌養的小閨女，他前頭生了三個兒子，過了三十歲才得了老生女，今年也九歲了，因為家裏最小，爹娘哥哥們都寵著，嬌慣的厲害，孟學知夫妻倆守著小女兒發了不知多少回愁了，這麽嬌養的小閨女，嫁到什麽人家去才不會為難受罪？

  孟學知和妻子都沒什麽大本事，不過是平庸二字，也沒什麽攀龍附鳳的心思，從來沒想過用女兒攀附富貴，所求的不過是女兒一生和樂罷了。

  自從來到江家，看到這幾個小子他就上了心，看江家的興騰勢頭，這幾個小子隻要不犯錯，將來都比一般老百姓的日子好過不少，一個富足是跑不了的。剩下的，就是挑一挑各人的脾氣心性。

  嘿，憨就憨吧，厚道難得，守成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