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唐霽澤被她看的莫名有些臉熱，竟不受控製地撇開目光，抬腳，進了亭子。

  宋玥看他和看張勇、張猛也差不多，即便如今兩人身份反轉，對方成了雲彩眼中的人物，她也沒覺得站在他麵前有什麽壓力。特別是，這麽害羞地躲避之後。

  不管他如今叫周元辰，還是叫唐霽澤，實質上，仍舊是那個容易害羞、臉皮兒薄的小破孩兒！

  嗯，她前世今生加起來，基本上算是三張了，這位才多大？二十，還是二十一？當然是小破孩兒！

  這位一踏進亭子，仿佛憑空裏多出無數人來，飛快有序又無聲地進到亭子裏，他的腳步並未停，就那樣一步一步走著，走到石桌跟前，石桌上已經鋪了桌布，石凳上鋪了錦墊，連茶水點心一應之物，也擺好了。

  唐霽澤站在石桌旁轉頭看過來，就見宋玥仍舊在亭子外，微微鼓著臉頰看著，好像是看著石凳上的錦墊？

  他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見對麵那個石凳上放著一隻靛藍色棉布坐墊兒，半舊的。

  他微微挑了挑眉頭，眼中閃過一抹笑意，正要開口，宋玥卻已經抬腳走回了亭子裏。

  “喝杯茶？”唐霽澤含笑，輕聲詢問。

  宋玥點頭：“好。”

  說著，也不用唐霽澤想讓，仍舊回到自己坐的石凳上，落座。

  水潭邊，兩個小姑娘換了個位置，卻仍舊蹲著找那個琉璃魚，倒是韓戚風，應該是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已經站直了身體，抱著胳膊抬頭看著，臉色隱有戒備。宋玥對他笑了笑，轉回頭。

  這麽一轉眼的功夫，兩個青衣小廝不知何時到了亭子裏，就在兩人旁邊點了隻紅泥小爐開始燒水。宋玥再看，青杏和那位許氏站在一起，都在亭子外一側垂首候著了。

  “鋪子裏的生意可還順遂？”唐霽澤突然開口詢問。

  宋玥微微一怔，道：“還行，張猛和金梁兩個小子打理著，基本不用我操心。”

  唐霽澤含笑看著她，道：“鋪子裏賣得最好的還是泡菜和辣醬嗎？”

  宋玥失笑：“泡菜和辣醬仍舊賣得不錯，今年又添了醬油，賣得也還行。”

  兩個人聊著這樣的話題，仿佛真的隻是分別多日的同事，聊著共同熟悉的事務。唐霽澤也好像真是個普通的店員，離職後還頗有留戀，念念不忘舊物。

  兩人說起這些，倒是瞬間少了隔膜感，不知不覺，水開了，兩個小子輕手輕腳地退出去。

  唐霽澤一垂手，恰好把爐子上的小銅壺拎起來，開始沏茶。

  宋玥喜歡喝清茶，這位也沒搗鼓那些混嘟嘟的茶湯子，提水沏茶，一個動作而已，宋玥卻忍不住在心裏感歎，真是好看。

  就像寫字，同一個字，有的人寫出來怎麽看怎麽好看、怎麽看怎麽得勁兒，有的人寫出來就像狗爬一樣，難看的緊！

  她努力想從腦子裏搜羅幾個詞來形容這種感覺，卻無功而返，最後隻能哀歎一聲，早知道她學文學呀，也不至於如今，搜腸刮肚地，連個合適的詞兒都找不到。

  很快，一盞茶被奉到她的麵前。

  宋玥垂了眼，捧起茶，品茶。

  片刻，放下茶盞，對麵唐霽澤也正好含笑看過來。

  宋玥：“謝謝你的茶。”

  唐霽澤含笑不語。

  宋玥卻歎息道：“不過，今兒這茶算是明珠暗投，可惜了了。”

  唐霽澤終於失笑著搖起頭來。

  宋玥又捧了茶盞抿了一口，對麵唐霽澤也終於止了笑，望向宋玥，道：“今兒去穀家送嫁了？”

  宋玥唔了一聲，複又搖頭道：“我之前還覺得，我開鋪子、買莊子，攢上十幾年錢，等秋喜出嫁，怎麽也能辦一份不錯的嫁妝了。去穀家見識過，才覺得是我想得太容易了。唉！”

  唐霽澤再次失笑，搖頭道：“何至於……”你掙錢的本事可不小。

  一個小婦人白手起家，如今有了兩個莊子，兩處宅子，還有一個入息不錯的鋪子，不過短短一年時間而已。

  不過，話到嘴邊，又被唐霽澤換掉：“可是，有什麽難處？”

  “難處，臨時是沒有。”宋玥搖頭，“至於秋喜的嫁妝，想辦法多掙銀子吧！”

  說著話，她的目光一轉，恰好看到秋喜和曲瓶兒已經換了策略，不知是不是央著韓戚風幫了忙，居然用手帕子紮了個小網兜，在撈魚了。

  她的目光隨之不自覺地柔和下來，透出一種令人心動的溫暖來，笑道：“好在秋喜還小，離她出嫁怎麽也得十多年呢！”

  唐霽澤的眉頭微挑：“恁這是有打算了？”

  “嗯？臨時還沒有。”宋玥毫不避諱自己的盲目樂觀，笑意盈盈道，“不過，辦法是人出想的，多想一想，總是有的。”

  許氏不知何時進了亭子，低聲回稟：“爺，都備好了。”

  唐霽澤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轉向宋玥：“家裏廚子做的幾種點心，給秋喜和安哥吃。”

  說完，隨即起身。

  宋玥愣了一下，才跟著起身，卻還在猶豫，這種情況要怎麽做？還要喊什麽‘恭送某某某’嗎？

  唐霽澤卻已經雙手握著折扇，略略一揖：“就此別過。”

  這樣的迎來送往，宋玥還是熟悉的，下意識地抬手回禮：“慢走。”

  話出口，宋玥也反應過來，然後就聽到一聲輕笑，被甩開折扇的聲音掩住，腳步聲輕快，宋玥回神看過去，唐霽澤已經出了亭子，一路走了。

  在她往外看的功夫，又有小廝隨從流水般進來，又出去，剛才鋪陳在亭子裏的一切，眨眼不見了，隻剩了石凳上那隻半舊的棉布坐墊兒。

  宋玥覺得自己仿佛在做夢。

  半夢半醒間，許氏柔和好聽的聲音，把她拉回現實：“宋恭人，這是我們爺吩咐的。婢子們告退。”

  許氏說著話，兩個小廝進來，放了一隻不算太大的三層髹漆剔紅匣子，一隻小許多的竹簍子。

  兩個小廝放下東西，腳步輕巧無聲地退到門口，許氏極有章法極有規矩地深蹲福了一禮，兩個小廝也躬身長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