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是知道了來人是誰，也或者是得了水分的滋潤，眼睛清亮了些，瀠卉已經能夠隱約看清宋玥的麵龐五官了。

  她睜開眼睛，看過去。宋玥似乎也在看著她。

  她已經在心裏做好準備，迎接宋玥的詢問、亦或辱罵，宋玥卻隻是看著她歎了口氣，轉身朝外走去。

  “……？”瀠卉。

  宋玥不疾不徐地走出裏屋，又一路走到院子裏。

  院子一角有間小廚房，窗下還放著一隻銅皮水壺，類似老北京火鍋的款式，瘦高一些，中間直接放樹枝木炭，燒水比用鍋灶快上許多，有了個‘竄心壺’的諢名兒。

  那媳婦子就蹲在竄心壺旁，掰著細細的樹枝燒水。林氏則和兩個婆子站在院子門口的大樹底下，低聲地說著話。

  宋玥走出屋門，明亮的陽光讓她的眼睛眯了眯，她抬手遮了遮這太陽光，腳步也微微一頓，隨即，抬腳繼續往外走去。

  林氏幾人詫異著，想開口問，又遲疑著，宋玥卻不等她們，腳步不快，卻很快就走出小院大門，一路往回走去。

  “林嫂子，恁看這個……”那婆子扯了扯林氏的袖子，期期艾艾地問。

  林氏瞪她一眼，低低地丟下一句：“照看好那位。”說完，不再給那婆子開口的機會，抬腳匆匆追著宋玥而去。

  宋玥一邊往回走，心思一邊打著轉兒。

  她往這邊來，也算是臨時起意，就是覺得家裏有人生病，她要過來看看，病的如何，接下來該如何應對，她都得心裏有數。

  看到婆子媳婦子慢待瀠卉，她還略感意外，想了一下，也想明白了。

  瀠卉姑娘這來曆身份大概瞞不了人，也沒人替她瞞著，擱在現代叫小三兒，擱在這裏叫侍妾，這種身份又落在她這正室妻子當家主母手裏，還能有好兒？

  她又吩咐了把人送到園子的角落去……在她心裏隻是單純的隔離傳染、安心養病，放在旁的人眼裏，大概就是打入冷宮，自生自滅去吧。

  那些人大概自以為，那般磋磨瀠卉，最好把瀠卉磋磨的一病不起，就此死了，才合了她的心意。還是賣她個好兒，希望得到她的賞識呢！

  或者，隻有她一個人的思想與這時代、這社會、這裏的倫理道德標準格格不入吧！

  林氏提著心，一路跟著宋玥從園子的角門走回來，宋玥不開口，她也不敢出聲，就這麽默默跟著。

  眼瞅著快走出園子了，走到院門口的岔路口了，從這裏向東是聽蕭院、閑雲居，向西則是大片的水麵園區、軒榭亭廊茅廬。

  宋玥側首看了眼聽蕭院，就在林氏以為她要轉身過去的時候，宋玥腳步不停，竟繼續往園子外走了。

  “……”林氏愣了一下，趕忙又抬腳跟上。

  終於，在即將踏出園子門的時候，宋玥的聲音傳過來：“林嫂子，我沒想要她的命。”

  林氏一個激靈，連忙恭聲答道：“是奴婢們錯了。”

  宋玥一腳跨出園門，就在榮煕堂山牆下站住腳，然後，仰頭看著高遠遼闊的湛藍天空，隨著幾絲淡白雲彩轉著眼睛，淡淡道：“她都到了咱們這裏……”

  她想要解釋幾句，開了口，卻突然失了解釋的興致。

  默了一瞬，終是沒再說下去，隻道：“照看好她吧。”

  聲音無波無瀾，說完，宋玥似乎就把這件事丟開了手，抬腳往榮煕堂走，臉上的表情也由木然轉得生動起來。等走到榮煕堂的大門，已經又是平日一貫的恬淡安然的笑臉了。

  看門的紫藤一見到宋玥，連忙曲膝見禮：“太太。”

  宋玥隔著三四步的距離，含笑道：“要是老太太問，就說一聲，我回去換件衣裳就過來。”

  紫藤垂頭答應著。

  宋玥轉身往正院走，聽到身後林氏又跟上來，就擺擺手道：“恁也去忙吧，今晚上過節，好好熱鬧熱鬧，各處都要周全著妥當了才好。”

  林氏連忙垂首應了，停住腳步，眼看著宋玥腳步不停地回了正院，她才輕輕吐出一口氣來，轉身往後園子裏去了。

  前院大廚房有劉氏，後院廚房有徐嫂子，都不用她理會，她要去園子裏盯著，把擺晚宴的地處、用具、人手、茶水點心幹鮮果品等等等等都要打理妥帖了，還要籌備一下拜月要用的東西物件兒，還有……正像小院裏那對媳婦婆子想的一樣，犯了錯不怕，既然太太不處置，還肯用她們，就是給了她們改過的機會的，她們要努力用心地幹好差事，才能彌補過失，消去太太心裏的厭惡。

  天氣晴好，幾乎沒有雲彩，太陽還未完全落下去，一輪圓月已經急不可待地從東方的天邊兒升起來了，隻是還有些低，顏色也淡淡的，略帶著一點點半透明，光華未顯。

  宋玥重新洗漱沐浴了，換了一身淡月色置身長袖褙子，衣襟上精繡的折枝金桂斜斜地延伸到底端去，湖水藍的立領小襖子，係著一條長及腳踝的十六幅月華裙，難得的是鮮亮的梔子色，裙擺上精繡著小幅的蟲草四季花鳥。

  周氏一見這，臉上的笑容就漾開了，上下端詳著，連聲誇讚著：“今兒這身衣裳好，鮮亮亮的看著人也更精神些。”

  宋玥也不局促，笑著大大方方地抬起手來周氏看，一麵道：“老太太操心給做了這麽些衣裳，我平日裏不是去作坊、就是去莊子田頭，哪裏穿得著呀。今兒過節，趕緊穿上它讓老太太看看，要不然，老太太就該不給我做了。”

  周氏看著身邊的丫頭婆子，笑著拊掌道：“這剛說穿不著，轉眼又來我這討要新衣裳了。”

  眾人都笑著附和，老太太的手藝巧心思妙，做出來的衣裳好看，太太才稀罕得來討要呢。

  說笑一陣子，周氏牽著安哥，宋玥挽著秋喜，一起從榮煕堂後門過去。幾十盞兔兒燈，形態各異、大大小小的掛在路旁的樹上，水榭的屋簷下，周氏和宋玥帶著兩個孩子一路走過去，看著一盞盞妙趣橫生的兔兒燈，說說笑笑的，往園子裏的水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