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約有哭聲傳來，她抬頭眺望，就見遠處，好像有幾個人趴在地裏。

  青玉低聲道：“這些人都是佃戶，即使沒了收成，他們也要交租……”

  農戶本就指著田裏的收成過活，田地絕產，一家老小的口糧都沒了，還要交租……這是完全沒了活路啊！

  宋玥站在路邊看了片刻，默默轉身，上車離開。

  之後，她沒有再下車，隻將車窗簾子挑著，透過窗戶看著路兩旁的情形，不時能看到悲傷到麻木的農人，或者聽到哀傷絕望的哭聲。

  目光所及、耳力所到，都是悲傷和絕望。

  離城大約四五裏遠，前頭的車夫胡大突然高聲叫起來：“太太，恁快看啊，前頭，前頭的莊稼好好兒的！”

  宋玥精神一振，扶著車門，探出身看過去，果然，就見前頭的一片莊稼好端端的，竟沒有半點兒受災的樣子。

  她再次叫停了馬車，跳下去，幹脆走到田裏去看。

  青杏、青玉從後邊追上來：“太太，太太，穿上木屐！”

  官路經過壓實、又常年碾壓，泥土凝實，泥濘不太嚴重，皮底輕靴足矣。但要去剛下完大雨的田地裏去，卻泥濘濕滑的很，輕靴就不夠了，隻能換成草鞋或者高齒木屐，防滑、隔水。

  走到田裏，親眼看過了，宋玥心裏再一次感歎，天然造物的奇妙，那麽大的雹災，竟好像被人劃了條線似的，左邊一壟穀子砸的全部倒伏，無一幸免，右邊地壟上生長的黃豆卻長得好好兒的，半點兒沒受影響。

  宋玥彎腰看了看，甚至看到了一條胖乎乎的豆蟲，懶洋洋地趴在一片豆葉下邊吃得正香。

  蟲子這種東西，大概沒幾個人喜歡，此時此刻，宋玥卻盯著這條胖豆蟲看了好半天，才直起身歎了口氣。

  老天無情，造化弄人，那許多農人都絕了收成，不知能不能活下去，僅隔著一條地壟的豆蟲，卻安然無恙，蟲生靜好。唉！

  胡大和青杏也來到田地邊，看著地裏安然的莊稼，都笑開了花。

  看見宋玥轉回來，青杏青玉更是忘形地衝上來，扶住宋玥的胳膊笑道：“太太，看這樣子，咱們家的莊子沒受災呢！”

  宋玥瞥一眼滿臉燦爛的笑臉，心中那些陰霾、悲傷、沉重，似乎也跟著散去大半，情不自禁地也跟著勾起了嘴角：“走，有沒有事兒，咱去看看那就知道了。”

  馬車繼續前行，道路兩旁的莊稼都生長的鬱鬱蔥蔥的，大概是剛剛得了一場雨水滋潤的原因，這麽看著，莊稼都比前一天更舒展、更蓬勃了，一片生機盎然、豐收在望。

  莊子上果然沒被雹災殃及，隻是因著大雨後不宜下地，王七就讓人暫停下摘辣椒的活兒，把人手都轉到曬場和曬棚上來，全員動手把曬場上的辣椒，分門別類，或串起來掛到曬棚裏，或送到有瓦片的屋頂上去。

  曬場也是泥土，下了大雨同樣不能用，辣椒卻等不得，隻能趕著轉移道屋頂瓦片上。瓦片脫水快，太陽升起來曬一會兒就幹了。

  正忙碌著，見宋玥的馬車不顧泥濘又趕了來，王七詫異地迎上來。

  胡大已經憋了一路，又不好和太太多話，見了王七，終於忍不住，遠遠地就高聲笑道：“真是老天爺保佑啊，咱們莊子上沒遭災啊！”

  王七腳步不停，一邊抱拳問道：“胡大哥說的遭災是何事啊？”

  胡大高聲道：“哎喲，雹子啊，比棗子還大的雹子，下了足足兩盞茶，城裏城外那個慘，恁們是沒見著啊，莊稼全給砸在地裏啦！”

  這麽說著，胡大臉上的笑都不自覺地收了，也掛上了一片惋惜表情。

  王七深諳農事，當然知道比棗子大的冰雹下上兩盞茶時間會是什麽結果，臉色禁不住也跟著白了。

  宋玥這時候已經下了馬車，王七顧不得多說，先上前見了禮。

  行完禮，王七微微弓著身道：“太太放心，咱們莊子上好好兒的，半個雹子粒兒沒見著。下半夜停了雨，小的就騎馬去了趟闐家莊子，那邊連雨水都小一些，更別有雹子。咱們的辣椒田都妥當著呢。”

  宋玥抿抿唇角，笑著點點頭，想開口，卻忍不住先歎了口氣，道：“咱們莊子上沒事最好，最好。”

  不止是她的莊子，天底下受災的地方越少越好。

  百成一的人受災，大家一人一口糧，也能接濟活命了。十成一的人受災，大家就要拿出許多來救濟，也不一定能都救濟了。更多人受災，那就隻能等著流民遍地、餓殍遍野了。

  既然到了莊子上，宋玥自然就不急著往回趕了。

  她接手這個莊子的時候，冬麥是種上的，今年又算豐年，收了一季夏糧。動員莊戶種辣椒，她又托闐家的關係購進了一批糧食，都放在莊子的倉庫裏。

  想一想那些斷了收成農人，宋玥又暗暗歎了口氣，在曬場上繞了一圈後，就往莊院走。糧庫就是莊院的一進廂房，東西兩溜兒六間廂房，都是特別加深加高的，裏邊擺著一個個極大的糧食囤，每個糧食囤能盛五六百斤麥子，六間庫房都存滿了，能夠放五六萬斤糧食。

  一邊走，宋玥一邊問了莊上的存糧，得知有四萬餘斤糧食，但因為莊子上都種的辣椒，同樣沒有秋糧收成，故而要給莊子上老少百來口子人留出口糧來，約摸要一萬八千斤，臨時能動的糧食隻有兩萬斤糧食。

  宋玥問過後，心裏有了數，也就丟開手不再說這事兒。

  把王七打發了去看著人拾掇辣椒，宋玥吩咐青玉：“恁去城外受災的地方轉轉，看看那些受災的有多少是有田的、多少是租田的，摸個清楚人口回來。”

  平日，青玉青杏兩個但凡跟著宋玥下莊子，都是做小廝裝扮。隻要帶別的丫頭，青玉就不愛窩在馬車上，總是騎馬跟隨。

  聽了宋玥吩咐，青玉半句話沒多問，答應一聲，牽了馬匆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