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收錢，村裏人指定有人舍不得把孩子送了來……女孩兒就更不用想了。東家出人、出地方、還給吃白麵雞蛋……莊戶上的人才會把女孩兒也送了來吧！

  江家的車子趕著最後一抹天光進了城，好些鋪子已經點起了燈，暈黃的燈光星星點點地，點綴了黃昏的朦朧。

  這條路，宋玥每個月都要走幾趟，來回奔波地多了，路程街道已經熟稔於胸，熟了看慣了也就失了新鮮興味兒，隻懶洋洋地倚著車內的大靠枕，半眯著眼睛閉目養神。

  進了城門，車輛行人多起來，車子的速度自然放慢下來，車輪粼粼地行駛在青石板鋪就的大街上。

  向前走不遠，就要轉向，一路向南就到家了。

  這個念頭剛剛在心裏閃過，突然一聲吆喝傳來：“籲！”

  宋玥跟著馬車晃了一下，坐穩身子後，挑起車簾子往前看，車夫劉大穩住馬車後，忙揚聲回話：“掌櫃的，前頭路口堵了，咱們過不去。”

  宋玥看跟著的青杏青玉一眼，青玉立刻知機地下車往前頭去打探，一盞茶功夫，青玉轉回來回稟：“前頭路口有戶人家死了男人，門口有個婦人拖著兩個孩子在那裏哭，說族裏人欺壓她們孤兒寡母，謀奪他們的財產，招了好多人來看熱鬧，鬧哄哄的，把整個路口都堵死了。”

  宋玥的眉頭微微擰起來，問：“就這麽哭鬧，都沒有人管的嗎？怎地不報官？”

  “這種事，都是族裏管著的，衙門裏一般懶得理會。”青玉看了宋玥一眼，又低聲道，“而且，俺聽那些圍觀的人還說，那婦人根本不是正頭娘子……”

  不是正頭娘子，那是妾室？還是外室？

  若是妾室，既然有了孩子，也不應該剝奪了繼承權啊，怎麽也得給個容身的地兒吧。

  當然，外室的話，生的孩子也隻當作私生子，一般不上家譜，族裏不承認也就難怪了。

  眼見著宋玥臉色仍舊有些難看，青杏又看了她一眼，囁嚅著吐出幾個字：“……是典妻！”

  宋玥愕然。竟然是，典妻！

  她之前在古典文學作品中也曾見過這個字眼兒，相似的還有典妾，一般是家境不好，娶不起妻子或者納不起妾，典一個婦人來生兒育女傳宗接代。一般典妻（妾）的年限都不太長，兩三年到四五年，生一個孩子或兩個孩子之後，契約結束，婦人也就離開，從此與這家人，包括她自己生的孩子都再無關係。

  若真的是典妻，那這婦人離開卻是怨不得族人無恥無情。

  不過，宋玥到底忍不住又問了一句：“兩個孩子是怎麽回事？”

  因為典妻的主要目的是延續香火，一般都會要生養過的婦人，甚至，有些婦人有丈夫有兒女，隻因為家境窘困，活不下去了，這才做典妻的，典妻契約到期，婦人還會回歸原來的家庭繼續生活的。

  既然把婦人和兩個孩子都給攆出來，這兩個孩子，難道是婦人之前的孩子？

  青杏來去匆匆，打聽的消息有限，這麽詳細的東西倒是不知道了，隻茫然地搖搖頭。

  因為路上耽擱了，宋玥到家的時辰晚了不少，天色都完全暗下來了。

  她下了車，就先打發小丫頭往榮煕堂裏去報訊，說自己回來了，沒別的事兒，就是路上堵了給耽擱了。

  回了正院，宋玥洗梳了，換了居家衣裳，正準備往榮煕堂去，徐嫂子並青梨帶著一隻兩層食盒過來了。

  “掌櫃的，老太太心疼恁奔波辛勞，特特地讓俺們熱了飯菜給恁送過來，讓恁在這邊先把飯吃了，再過去說話。”

  徐嫂子一邊說著，一邊笑著讓小丫頭們把飯菜端出來，擺在榻幾上。

  宋玥道了辛苦，又讓徐嫂子帶話給老太太，不用擔心， 笑看著徐嫂子退下去，這才在榻上坐了，開始吃飯。

  宋玥慢條斯理地吃了晚飯，又接了青桃遞上來的消食茶慢慢喝了，這才起身，帶了青桃緩緩往後院裏去。

  秋喜上了幾個月的學，功課漸漸就上來了，每晚都有先生留的背誦、默寫、寫字作業，吃過飯略在院子裏繞兩圈散步消食，就回西側間的書房裏做作業去了。安哥往日也會像小尾巴一樣跟過去，就在旁邊一張小桌子上學著寫字、畫畫，寫完了、畫完了，也煞有介事地拿到周氏和宋玥的麵前來，求表揚、求誇讚。

  宋玥見他還算懂事，並不吵鬧影響秋喜功課，索性由小孩子們去，也不拘著。

  今兒，宋玥過來的晚了許多，秋喜自然回去做功課了，安哥卻沒有跟去，也沒纏在周氏身上撒嬌，而是趴在周氏對麵，不知做什麽。

  聽到宋玥回來，小東西竟破天荒地沒有撲上來，而是趴在那裏，繼續搗鼓著。

  宋玥進門叫了聲：“阿奶！”目光自然就被小東西吸引了過去，周氏隻笑眯眯看著，卻不作聲。

  宋玥就假裝看不見，問：“秋喜和安哥都去西屋寫字了？”

  她這麽一問，本來已經搗鼓完，正撅著小屁股準備爬起來的安哥突然又趴下了，旁邊立著的兩個丫頭一個咬著唇一個捂著嘴，努力地忍著笑裝作同樣不知。

  周氏也配合地直了直上身，笑道：“哎，恁還不知道，咱家安哥兒多用功呢，哪天晚上不寫幾張大字呢。”

  就這麽個說話的功夫，小包子像小蟲子一樣，從榻幾對麵匍匐著爬到了周氏身後，攀著周氏的衣角跪起來，猛地從周氏身邊露出小腦袋來，朝著宋玥做出老虎吼的模樣：“嗷嗚！”

  宋玥眼瞅著小東西的一連串動作，又怎麽會被他嚇到，卻和周氏一起，非常配合地做出被嚇了一跳的模樣，哎呀、哎喲、娘啊，一陣驚呼亂叫聲中，宋玥佯裝惱怒，撲上去就要抓小壞蛋打一頓，卻被周氏一把攬進懷裏護住。

  周氏又躲又求情，幾個來回後，才好不容易讓宋玥消了氣。小安哥終於從周氏懷裏爬出來，到底還是撲進宋玥懷裏，摟著她的脖子一陣親親蹭蹭，撒嬌賣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