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玥看那些大小孩子接了衣服抱在懷裏，也不穿，就看穀二太太，穀二太太會意，示意跟來的婆子丫頭上前幫忙。

  慈幼局的兩個婦人堆著一臉笑，卻連連擺手不讓人上前，隻說怕孩子們身上不幹淨，髒了貴人們的手。

  楊氏訕訕一笑，借勢罷了手。穀二太太紮著手卻沒有退開，隻轉眼看向旁邊的宋玥，就見宋仿若未聞，拿過一個小姑娘手中的衫子抖開，一手輕握住小姑娘的手，把小衫子給她穿在身上。

  幫小姑娘把衣襟係好，宋玥退開一點點距離，認真端詳著，誇道：“真好看！”

  她又問小姑娘的名字，小姑娘怯生生地抬眼瞄著慈幼局的兩個婦人，聲音蚊子哼哼一樣幾不可聞：“……花兒。”

  慈幼局的一個婦人笑著搶上來一步，道：“這孩子有點兒傻，說不明白話……咱們這裏的小子都叫牛，大牛、二牛、三牛……小閨女都叫花，大花、二花、三花……”

  宋玥回頭看一眼臉頰窄長的婦人，笑著道：“李嬤嬤且歇一會兒，我們今日既然來，就力所能及地替替恁。”

  說著，一個眼色，跟來的林氏和青杏幾個就上前，幫著小孩子們換上新衣、新鞋。宋玥則把自己準備的一些頭繩絡子、小巧簡單的花朵兒分散給這裏的小姑娘們。小姑娘們接了新襖子新褲新鞋子都沒太興奮，卻在拿到一根顏色漂亮的絡子、一朵最簡單不過的通草花後，難得的露出一抹開心的笑容來。

  宋玥很快就分完花兒和絡子，退開來，穀二太太身邊的丫頭婆子也隨即上前，幫助小子丫頭們換上新衣新褲新鞋。

  那兩位婦人臉色難看，笑容幾乎維持不住，紮著手似乎想要上前阻止，卻畏懼這些太太們的身份權勢。

  宋玥伸手握住這位長臉李嬤嬤 的手腕，拉著她走到屋根下陰涼裏站定，一邊笑道：“二位嬤嬤且放寬心，雖然咱們家這些人都拙手笨腳地，卻也會小心著，斷不會傷了孩子們的。”

  穀二太太說話就沒有宋玥這麽客氣了，抬起手，笑著虛點著兩個婆子就罵：“恁兩個老貨得了這份差事，平日裏受累操心的也就罷了，這會兒讓恁倆歇歇還不樂意了？行啦，知道恁眼紅孩子們得了新衣裳，來來，俺們怕恁心裏不平遷怒孩子們，也給恁倆備下了，趕緊拿了去試試，哪怕是燒糊的卷子，裹巴裹巴麵兒上也鮮亮不是！”

  這麽一通話，又笑又罵，又打又揉，真真是直砭入骨、剝皮挖心一般，偏偏有苦說不出，挨了罵還得強撐著一臉地笑，點頭哈腰地聽著。

  宋玥聽得暗暗欽佩，幹脆退後一步和楊氏站在一起，看穀二太太鋪排，很快把兩個婦人打發開去，隻剩下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

  穀二太太唐氏這才回頭對宋玥道：“恁不是請了郎中來，讓他進來吧。”

  給孩子們做新衣、新鞋，哪怕是捐一些糧米油鹽，也不過是暫時改善一下孩子們的生活條件，但她覺得更應該給孩子們體檢一下，若是有什麽小毛病也能得到及時治療。即便一些天生帶來的疾病、殘疾，即便不能根治，也有可能改善，一旦身體的傷殘得到改善，這些孩子們今後的生活就能得更容易些，可能讓孩子們一生受益。

  宋玥請的還是相熟的徐郎中。

  院子裏或站或坐好幾位貴婦人，各人身邊又有丫鬟婆子數名，徐郎中一腳踏進來，隻覺滿眼珠翠、珠光寶氣晃人眼目，他心中一緊，連忙收斂心神，垂首斂息，跟著帶他進來的婆子往裏去，給一群慈幼局的孩子逐一檢查。

  這個過程花費的時間比較長，那兩個慈幼局的婦人換了新衣裳回來，徐郎中也隻診察了一半。兩個婦人看著眼前的情形想問，卻被身邊跟著的劉氏和林氏給攔住，轉眼看看屋簷下坐著的穀二太太、宋玥等人，也隻能按捺下來，耐心等待。

  等孩子們檢查完，穀二太太唐氏一轉眼，看見兩個婦人乖乖地候在一旁，不由失笑道：“索性把那兩個老貨也叫上來，請郎中給她們也診察診察，若是有什麽小毛病也好就便配些藥丸子調理調理去，算是她們平日辛勞操持的獎賞吧！”

  宋玥和楊氏對視一下，也跟著笑：“對，還是二太太想得周到，咱們畢竟不能日日看顧著，平日裏，這些孩子還得她們兩個操持受累呢。”

  這一番連打帶揉，兩個婆子得了新衣裳，也免費得了療養調理的福利，再看諸位夫人太太們這般上心，也不敢如平常那般苛待這裏的孩子們。

  離開慈幼局，穀二太太唐氏早就在玄妙觀裏備了素齋，邀請諸位太太夫人一起用餐。

  玄妙觀的素齋是平京城裏出了名的美味，幾位太太們簡單梳洗後，坐在湖畔精致的雅舍之中，品著香茗，吃著素齋，一個個麵色輕鬆自在，已經看不出慈幼局給她們的影響。

  宋玥垂眼喝茶，心中暗道，施孤施孤，對這些太太夫人來說，不過是隨意布施罷了，與道觀寺廟布施錢帛並無太大區別。對她們來說，布施了錢帛財物就已經盡心了，至於那些孩子們將來如何，終究會怎樣，她們也很少會跟進理會。

  宋玥本打算向穀二太太唐氏提議，給慈幼局的孩子們請一位先生，不指望那些孩子們科舉入仕，當官為宰，能識些字、會簡單的書寫計算，年紀大些就能更容易地尋到工作機會，給人做學徒、進而做夥計、賬房、掌櫃，都能夠養活自己。

  看唐氏和諸位太太夫人的模樣，也就把這些話掩下不提，隻隨著眾人吃喝一陣，又閑聊攀談一陣，直到未時末刻，眾人方才倦了，起身離開玄妙觀，各自歸家。

  回到家裏，見了周氏，宋玥自然把寥寥感歎掩下去，把慈幼堂裏的孩子們穿上新衣的歡喜勁兒說給周氏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