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坐在秋喜的床尾，宋玥走過去，低聲安慰：“阿奶別太擔心，秋喜不會有事的。”

  周氏拍拍她的手，沒有說話，連眼神都沒從孫女兒身上挪開。

  “我出去聽聽郎中怎麽說。”宋玥說完，見周老太太點點頭，就緊跟著從裏屋出來。

  來到堂屋，徐郎中已經坐在堂上寫方子。

  宋玥沒有打擾他，悄悄把跟著秋喜上學的青梨叫到一邊，細細詢問秋喜在塾學中的情況。

  青梨回道：“姑娘吃喝都如平常一樣，青梨也盯著，姑娘吃喝之前都淨了手的，就是……”

  說著話，青梨英氣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似乎是在回想細節。

  宋玥沒催，耐心地等著她想明白。

  青梨想了想，很快又道：“就是，晌午吃完飯，穀家三姑娘拿了一匣子點心給大姑娘送，大姑娘與咱們姑娘在一處，就一起吃了兩塊。”

  穀家三姑娘……宋玥在腦中理了一下穀家的人物，才把穀家三姑娘的身份確定了。

  穀家這一輩一共五位姑娘，大姑娘是唐氏的女兒清芳，二姑娘、四姑娘是京城大房的女兒，三姑娘則是穀家五房的姑娘，十歲還是十一歲……

  這些大戶人家的內部爭鬥，她看了太多的小說、電視劇，哪怕是江寒寫信來說可能要納妾了，宋玥都沒覺得怎樣，卻在此時，女兒生病之後，突然意識到這種家族內耗的真實和可怖！

  她抿了抿唇角，眼底深處也暗了暗：她向來秉持與人為善的處世原則，但若有人傷害到她在乎的、她的孩子，那原則也隻能破一破了。

  “穀家三姑娘拿的什麽點心？”宋玥平和了語氣詢問。

  青衫道：“是白糖糕和蜜角子。”

  宋玥微微皺了皺眉頭：這兩種可都是高糖油炸之物，特別白糖糕還是糯米製成，粘膩難消化，冷食更甚。

  徐郎中開完方子，也關注著這邊主仆二人的問話。

  見宋玥問完向自己看過來，他略略斟酌，道：“姐兒這病在腠理、在腸胃，據老朽所判，應該是內有傷食，傷了胃氣，脾胃失和加外感暑濕所致。

  濕邪致病沉重、粘膩、纏綿，大姑娘發熱、微惡風寒、汗出熱不退，又有脘腹脹滿、頭重如裹、胸悶、惡心、嘔吐等症……”

  徐郎中說的這些術語宋玥有許多不太懂，但大概意思卻也聽明白了，總結一句，秋喜得的是暑熱感冒！

  徐郎中又道：“濕邪致病會比較纏綿難愈，老朽先開兩副藥給大姑娘吃下，兩天後，老朽再來複診，看是否需要加減調換方藥。這幾天最好不要吃油炸肥膩這物，吃點兒白粥、小菜，易克化的養養胃氣。屋子裏的冰暫時就不要放了，再就是被褥多拿出去晾曬，見見光，也能去去濕氣……”

  宋玥就問：“那能不能沐浴？”

  徐郎中點頭道：“沐浴水不易過熱，過熱則耗傷津液，也不能用冷水，冷水會加重外感之症。溫水衝洗吧……”

  宋玥認真聽著，一一記在心中。

  末了，她雙手捧了一個小荷包，親自把診費奉給徐郎中，並誠摯道謝。

  正是飯點，徐郎中說不定也在吃飯或者沒吃飯呢，大老遠地拖了來看病，實在是受累不小。

  道謝寒暄幾句，宋玥送徐郎中到院門口，徐郎中回身拱手：“宋恭人留步。”

  宋玥也曲膝還禮：“徐先生慢走。讓恁受累了。”

  張勇仍舊在院門口候著，拱拱手，又轉身送徐郎中回去，並根據方子抓藥回來。

  周氏一直守在秋喜屋裏，見宋玥轉回來，立刻站起來尋問：“郎中如何說？”

  宋玥忙道：“郎中說，有點兒傷食，又有點中暑氣，吃兩服藥也就好了。”

  周氏鬆了口氣，轉身回到秋喜床邊，詢問孫女兒想吃什麽，秋喜懨懨地，想了一會兒才道：“想吃菱花甑糕。”

  菱花甑糕是用糯米蒸製的糕點，因為加了菱角粉，又用模子壓出菱花紋，故而得名。

  周氏一聽就要點頭應承，卻被宋玥扶住肩頭止住。

  她笑著向周氏搖搖頭，然後對秋喜小丫頭道：“郎中囑咐了，恁傷食損了胃氣，不能吃糯米、油炸的東西，不好克化。”

  秋喜平常是個乖巧孩子，但如今生了病，卻不自覺地比平日嬌氣了許多，聽阿娘不讓她吃菱花甑糕，就不高興地撅了嘴。

  周氏掃了宋玥一眼，轉回去笑著哄孫女：“郎中說不能吃，那咱就先不吃哈，等咱們秋喜把病養好了，阿奶再讓徐嫂子給恁點心，菱花甑糕、白糖芡實糕、八寶千層糕……想吃什麽點心就做什麽點心。”

  秋喜還是不太高興，扁扁嘴巴一臉委屈，卻到底沒再說什麽。

  周氏心疼孫女，忍不住遷怒，回頭瞪了兒媳婦一眼。

  宋玥很無辜，默了一瞬，做恍然狀，突然笑道：“我記得阿奶做的撥魚兒，細細小小的，真像是滑溜溜的小魚兒一般，特別好吃的。秋喜想不想吃？”

  秋喜畢竟年紀小，忘性大，宋玥柔軟了聲音哄她，就把她心中那點子委屈給安撫了。不自覺地順著啊娘的話想了一會兒，點頭道：“想吃。”

  聽到孫女兒喜歡吃自己做的東西，周氏喜得什麽似的，連聲應承著：“哎，哎，阿奶這就去給咱秋喜做，秋喜不吃香菜不吃薑，可不能忘了。”

  秋喜微微皺著的包子臉舒展了些，露出一個軟乎乎的笑來。

  周氏忙忙乎乎地去了，屋子裏隻剩下宋玥和秋喜兩個，宋玥要了溫水來，洗了帕子給秋喜小丫頭擦拭額頭的汗。

  因為是暑濕感冒，出汗不多，但汗水粘膩，特別不舒服。

  宋玥動作輕柔地給小丫頭擦洗，一邊低聲地與她說著話：“這幾日經常下雨，恁學裏的屋子沒有漏雨的吧？”

  小丫頭輕輕搖頭：“清芳姐姐說，族學的房舍每年春秋更換門簾窗紗，一並連房頂牆壁都會檢修，不但房頂不會漏雨，門簾窗紗也都是上好的。”

  “那還好。”宋玥笑笑，放下帕子，又替小丫頭把頭上的抓髻散開，用梳子一點點把頭發通一遍，梳通順了，再結成兩條鬆鬆的麻花辮子垂在枕頭上。

  母女倆嘀嘀咕咕說著話，終於說到晌午吃飯吃點心的事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