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玥又道：“恁安排好了值守看場的人，收拾收拾，待會兒我要去鋪子裏，正好捎著恁。恁都多少日子沒家去了，也該回家看看。”

  張勇有些擔心，道：“嬸子，俺不著急，要不，俺明日再家去走一趟看看？ ”

  宋玥展顏一笑，道：“行了，恁也別不放心了，今兒冬生叔和戚風兄弟他們都在家，讓他們多照看著些，也就夠了。恁盡管放心家去，在家住一宿，明兒一早回來就行。”

  張勇張張嘴還想再說什麽，宋玥卻笑著拍拍他的肩膀，道：“盡管放心吧，我去鋪子裏，晌午前就回來了，這邊不會有什麽事的。恁回去和弟弟妹妹親近親近，恁再不回家，巧巧小丫頭該不認識恁這個大哥了。”

  張勇嘴唇嚅動了幾下，眼睛看著宋玥，突然紅了眼圈兒，低了頭。

  小小少年這副模樣，看得宋玥心裏發酸的同時，也不免有一點內疚。

  她之前天天忙碌不迭，倒是疏忽了，這孩子成長地再快，也隻是個十四歲的少年。一個懵懂淳樸的少年，突然給他壓這麽大個擔子，這孩子的精神一定特別緊張和壓迫。再看金梁、張猛和宋廣友幾個孩子，哪一個不是如此呢？

  這麽一想，她心裏不由地升起一抹內疚之意來。

  吃過早飯，宋玥又去了趟西跨院，張勇已經列好了輪休的名單。

  出來做工的，為的不過是出力掙錢，六月六晾經節這樣的小節日，普通老百姓過得不多，即便是過節，也就是家裏的女人搗鼓點兒糕屑五穀炒麵，給小孩子吃碗糕屑罷了。所以，放假回家的熱情也不是特別高，加上大廚房中午加葷菜，有些沒有妻兒牽掛的年輕人就毫不猶豫地留下值守，留下來吃頓好的，明兒再回家也沒什麽兩樣麽！

  宋玥打發人給韓戚風和江冬生傳了話，她到西院的時候，不僅江韓兩人到了，連帶著劉大虎和趙永兩個也過來了。

  宋玥也不多摻乎，看著張勇把留守工人的名單交給韓戚風，又把要做的事情、注意事項交待了。

  被張勇絮絮叨叨地有些煩了，韓戚風毫不客氣地拍了他一巴掌，笑道：“恁小子放心吧，恁那些寶貝醬料包在俺身上，指定給恁看得好好地，絕不會出半點兒差池。”

  張勇被他說的有些羞窘，紅著臉往後避了避，長揖致謝。

  韓戚風再次伸手去拍，小少年卻機警地後退一步避開。

  氣得韓戚風笑罵：“好小子，沒白教你！”

  轉頭又對劉大虎和趙永道：“咱們兄弟連邊塞關隘都守得嚴實實的，何況這麽幾缸醬……”

  宋玥張勇和幾個人交接，自己去二門裏等秋喜和小安哥，結果看到林軒辰左手牽著小安哥，右手邊跟著秋喜，後邊跟著小丫頭添哥。

  她的眉頭幾不可見地蹙了一下，看著幾個孩子走得近了，才展眉笑道：“辰哥兒一起去，我倒是省心，不用看著這倆皮猴子了。”

  安哥甩開表哥，邁著小短腿噠噠噠地跑向阿娘，小炮彈一樣撲上來抱住宋玥的腿。

  宋玥微微蹲身替他擦擦額頭上滲出的汗水，看看小家夥身上的長袍子，笑著搖搖頭，卻沒有說什麽。

  林軒辰笑著見禮，道：“舅母抬愛，外甥本不該辭，隻是今日曬經，我就無法跟著了。”

  宋玥微微挑眉，道：“既如此，那就讓辰哥兒受累了。”幹脆利落地應下，也不堅持帶林軒辰同行。

  眼看著胡大套好了馬車趕出來，林軒辰很周到地上前，把秋喜和安哥送上車，又回身扶著宋玥上車，這才退後一步，閃在一邊，目送馬車駛出二門，他才轉身，跨過月亮門，往二進院裏去了。

  二門外，張勇著一件八成新的靛青直綴，黑撒褲紮著褲腳兒，黑色白底的便鞋，頭發束起，裹了小巾，小小少年收拾的整齊利落，很是精神。

  宋玥挑起窗簾看了看，含笑頜首：“今兒回家，是該收拾的精神些，挺好！”

  說著，示意張勇上車，側門上當值的小廝早早歇了門板，候著馬車駛出家門，這才重新把門板上了，目送這馬車駛上大街，漸漸遠去。

  其中一小廝羨慕道：“小張管事才多大，就能跟太太的馬車出入，這氣派……嘖嘖！”

  另一個小廝乜斜著他，道：“眼紅啦？俺可給恁說，小張管事哪裏是咱們能眼紅的？人家可是陪老太太、太太逃過難的，真正共過患難的，老太太和太太待他自然不同。”

  “老太太和太太還逃過難？”

  “這恁就不知道了吧？咱們家老太太太太本來是在邊關的，邊關遭了戰事，她們才一路逃到這平京城裏來。”

  宋玥當然不知道門上小廝們聊了什麽，她正讓青梅挑了車簾，讓秋喜和小安哥看路兩旁的屋舍、景物和商鋪攤子。

  車子從江家出來，一路往銀雀南街上去，因為帶著姑娘和少爺，胡大特意繞了一點路，從南水門碼頭旁的胭脂巷子過去。

  這胭脂巷雖說名兒花俏，但並非煙花之地，而是江南胭脂、頭油等物的集散地，巷子兩側開著林林總總一二十家鋪子，大都是經營胭脂香粉、花露頭油的，馥鬱的香氣從一間間鋪子裏飄出來，染香了整條巷子。

  秋喜扶著車窗向外看，一邊和宋玥說著：“這一家的香粉是極好的，最服帖最細膩，清芳姐姐說她阿娘最愛的；清芳姐姐說她年紀小，香粉太嗆人是不肯用的，隻用些許胭脂，潤一潤顏色，用的卻是前頭榴照閣的，因為榴照閣的胭脂用的不是羊脂，而是茶花籽兒油，胭脂細潤，味兒也清淡，顏色還久……”

  小安哥拿了塊點心啃著，宋玥一邊關注著小包子的口水、點心渣渣，替他清理著，一邊默默聽著閨女說話，聽她一句一個清芳姐姐，就知道小丫頭在塾學裏和穀清芳走的親近。

  聽著聽著，宋玥不由想起自己當年上小學的事兒，六歲上學，小學畢業才十二歲，回想起來，初中前的記憶竟然因為太久遠都模糊了，隻記得小學班主任的地中海發型，風一吹，一側的頭發常常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