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喜第一天上學，回來那麽歡喜，又把學裏的事情、同學給周氏嘰嘰喳喳講了一回，周氏對孫女兒離家上學倒是沒有那麽擔心了。

  下了一場雨，夜裏和早上還算涼爽，一出太陽，天氣又很快熱了起來。

  周氏就笑眯眯地招呼上閨女江錦娘，帶上小孫子安哥兒，一起出發，往後園子裏的水池子邊兒納涼去。

  結果，她們從榮熙堂的後門出去，就有點兒傻眼了，後園子裏不知什麽時候來了許多工匠，已經忙碌開了，有抬石料的，有搬運工具的，還有個老把式來回走動著指揮。

  周氏站著看了一會兒，一眼看見這位老把式，連忙出聲叫住他。當初修房子就是這個老把式，周氏是認識的。

  老把式忙忙碌碌的，周氏等人又站在遊廊下，有花木掩映著，他也沒注意到。等小丫頭走過來有請，老把式才回頭看見，連忙走過去，遠遠地，在遊廊外邊跪下見禮。

  周氏笑著抬手：“趕緊起來，趕緊起來！”

  又問：“這是修哪裏？”

  宋玥與老把式說的時候，隻說修整堤岸，鋪水底，也沒說用來做啥，老把式自己推測，大概是給家裏的小子弄個玩水的地兒。不過，這是他自己的猜測，卻不會隨便亂說。

  隻說：“昨兒大雨，宋掌櫃憂心池水堤岸不牢，命俺們過來修整修整。”

  周氏有些奇怪，自言自語道：“堤岸不牢靠了？”

  她幾乎每天都到園子裏，到水邊兒乘涼散步的，也沒發現啊！

  不過，家裏的事情都交給媳婦兒操持，或者有哪裏她沒注意到也是可能的。周氏不是那種愛挑刺的人，又全心信賴兒媳婦，也就奇怪一下，並不多加追究。

  園子裏進了工匠幹活兒，吵嚷嘈雜，倒是沒辦法遊園子納涼了。遣退老把式後，周氏又帶著閨女和小孫子退了回去。

  不能出門納涼，索性命人取一些冰來，裝在冰格子中，擺在屋角。冰塊吸熱漸漸融化，屋裏的暑熱也就消散許多，漸漸變得涼爽宜人起來。

  徐嫂子又把新乳酪加各色果子做的冰碗子送上來，涼沁沁地吃進嘴裏，通體舒泰。

  周氏用小匙子挖著乳酪果肉吃著，一邊感歎道：“當初在宣城，五月天早晚還穿襖子呢，哪裏像這邊兒，四月底就穿不住襖子了，這五月裏就熱的人直冒汗了……”

  江錦娘嫁到平京城裏已經十二年了，對於出生長大的宣城生活，有很多事情已經記不太清楚了。不過，一點兒不妨礙母女倆聊天。

  江錦娘體質虛寒，不適合吃冰碗子，吃的是暖胃調養的薑撞奶。

  聽老太太提起宣城，她也跟著附和道：“俺記得小時候，阿奶做的胡麻餅，從爐子裏剛剛取出來，烤的焦黃酥脆的，噴噴香。”

  “恁阿奶手巧，她做的烤包子才叫好吃！”周氏也道。

  江錦娘立刻叫起來：“對，烤包子，羊肉餡兒，在爐子裏烤的直冒油，滋啦滋啦香，還沒出爐，香氣已經飄出去一條街了，當時鄰舍家的嬸子大娘都勸著阿奶開個鋪子，賣胡麻餅賣烤包子……”

  小安哥安靜地依著阿奶坐在，低著頭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著冰碗子。聽著聽著，忍不住揚起大腦袋看向阿奶，眨巴著眼睛道：“阿奶，安哥吃！”

  周氏沉浸在回憶之中，一下子沒明白小孫孫的意思，就順手舀了一匙乳酪送到安哥嘴邊兒：“乖，吃吧！”

  安哥吞下去，卻仍舊眼巴巴看著周氏，道：“包子，烤……包子！吃！”

  周氏這才恍然，小孫孫聽她們說烤包子給說饞了，要吃烤包子呢！

  她哈哈笑起來，一邊伸手把安哥兒攬進懷裏，笑道：“那個烤包子，恁曾祖母才會做，阿奶太笨，沒學會！”

  “曾祖母？”安哥兒不太明白，這三個字代表的意思。

  周氏就給他解釋：“就是恁爹爹的阿奶，咱們安哥叫曾祖母。”

  安哥兒歪著腦袋想了好一會兒，也不知道明白沒明白，卻突然轉了興致，想起自己的爹爹來。

  爹爹在家的時候，每天帶他騎馬上街，還帶他去城外跑馬射箭……

  於是，他又歪著大腦袋問：“爹爹呢？”

  周氏低頭親親小孫孫，笑著道：“俺們安哥兒想爹爹啦？恁爹爹是大將軍，要駐守邊關，抵禦外敵……”

  安哥兒聽不太明白，皺著小眉頭想了半天，再次問：“爹爹，回家，安哥……想！”說到‘想’的時候，小家夥用小手拍拍胸口，表達自己心裏想的。

  周氏被他說得鼻子一酸，瞬間紅了眼，哽噎道：“安哥想爹爹了，阿奶也想恁爹爹了呢！”

  江錦娘看著阿娘抱著小孫孫落淚，莫名覺得心裏不太舒服，卻不得不強撐著笑，開口勸道：“阿娘，寒哥兒也是官身不自由，恁也別太惦記了，開平衛不是宣城，一般沒有戰事的。”

  開平作為北邊十三衛之一，卻算不上最北線，距離宣城一百五十裏，緊靠雁翅關。

  雁翅關坐落在燕山山脈中段，橫貫東西數百裏，是隔開中原和漠北的天然屏障。沿山脈一線有十數座關隘，並有曆代上千年各朝修建的關隘城牆。

  一般來說，雁翅關外就是邊軍駐紮守衛的邊疆地域，外族南侵，發生戰事也多在關外。

  本朝因為是在燕地起源，對北方各部族的聯絡更加頻繁，加之邊軍戰力強大，北邊還算安穩。周氏就是再宣城出生長大的，平平安安活到四十多歲，才遇到去年的戰亂。

  周氏也時被小安哥兒勾起了對兒子的思念，抹把淚，也就破涕為笑，搖頭道：“唉，年紀越大啊，這眼窩兒就越淺，動不動就要落淚。”

  雖然這麽說，但話音未落，周氏就又皺起眉頭道：“恁也說了，沒起戰事，寒哥兒忙啥呢？人不回能回家也就罷了，咋信也少了呢？這都多咱沒寫信來了？有兩個月了吧？”

  另外，周氏對兒子不讓她們北歸一事，也一直沒想明白。一家子人，老的小的，至親骨肉，不是都湊在一處過日子才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