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玥倚著鵝頸椅，腦子裏竟生出一點點吟詩誦賦的念頭，但奈何詩詞積累有限，搜腸刮肚地想半天，就想起兩句：‘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

  前一句是詠新荷的，眼前荷葉田田，荷花盛開，顯然已經過了時效。

  後一句人家描寫的是紅色荷花，眼前這一片荷花卻是清荷，一片素白的荷瓣襯著鵝黃色的荷花蕊，真真是冰肌玉骨、仙姿無塵，半點兒不沾煙火氣的，與那火熱奔放的紅荷完全是兩碼事兒！

  她這裏胡思亂想，旁邊黃氏和楊氏已經聊上了。

  “……俺們家那兩個小的特別讓人操心，皮的很，見天價爬樹上房的。”

  黃氏笑道：“小子都這樣兒……聽說恁家大郎二郎是極好的，一武一文，楊太太真是好福氣！”

  楊氏就道：“大的從小跟他爹學習拳腳，倒不讓人操心。老二不喜拳腳，小時候身子又弱一點，也就沒敢逼他，如今武藝不行，文也眼瞅著學不出啥花樣來，文不成武不就的，倒是讓人憂心。”

  宋玥收回思緒，就聽到這麽幾句，心道，楊氏是個直爽的，就是有點兒過於直爽，這麽一會兒，就把家裏老少都交待幹淨了。黃氏則是個擅於遮掩的，就隻聽她套話，可是半絲兒口風不漏的。

  說著話，楊氏大概也意識到自己突突地有點兒多，笑著掩了掩口，轉眼看到一直含笑不語的宋玥，就道：“還是宋恭人有福氣，有兒有女，兒女雙全的。”

  宋玥笑眯眯道：“我那倆還小，任事兒不懂的……我倒是羨慕恁二位呢。”

  這回，沒用楊氏搭話，黃氏先笑著接道：“宋家妹妹還不知道呐，孩子小時隻是操心受累，可還不會惹人生氣，等長大些恁就知道，到時候是不用伺候吃喝，可其他操心事也就多了，還不定什麽時候發回潑使回風地讓恁生氣，如今，倒是恨不得他們再變小了去，一兩歲的孩子，粉團團兒地，最是可人疼！”

  這話得到了黃氏的讚同，連聲附和道：“可不是，孩子小的時候最可人疼，越大越不讓人省心……”

  話說到這裏，唐氏突然匆匆往廊軒外走去，其他幾個人也紛紛起身跟著往外走。

  楊氏、黃氏下意識地跟著起身，回頭見宋玥坐著紋絲不動，不由地又頓住腳步。

  宋玥笑著道：“那麽大一群人呼啦啦湧出去，任是天王老子也看不過呀，咱們且慢一步，跟在後邊，不失禮數就好。”

  說著話，緩緩起身，笑盈盈地攜著黃、楊二人向外走。

  等她們走出廊軒，又走到木芙蓉林子前，才見唐氏一行接到了來人，紛紛福身見禮，人群起伏錯落，就像風吹過的麥浪一般。

  宋玥幹脆在人群後停住腳步，側身閃在路旁，等候著那邊的人過來。

  眾人請安問候的一片亂紛紛的聲音中，她已經聽到，來人是平京府尹範大人的夫人闐氏，眾人口中皆以品階稱之為闐淑人。另闐夫人手中還攜著一位十來歲的少女，看眉眼倒是隨範大人的更多些，俊秀的眉眼間透著一股英氣，比五官隻能算普通的闐氏生動明媚許多。

  等闐夫人從那一群迎候的人群裏穿過來，由唐氏引著幾步就到了宋玥幾人麵前。

  宋玥含笑福身道：“闐淑人。”

  身後兩位卻深深行了蹲身禮，再後邊的幾位姑娘小姐們則也有福禮和蹲身禮，也有福禮行到一半，又改成蹲身禮的，看著有點兒亂。

  負責接待的唐氏連忙介紹：“此乃敕封宣威將軍府的宋恭人。”

  闐氏點點頭算是還了禮，同時，略顯倨傲地打量著麵前的女子。

  ——這女子果然有幾分姿色，就是這一身過於素淡的打扮，頗有些上不得台麵。

  宋玥這福身就是一個禮數，可沒有半點兒尊卑、奴性，動作順暢地福身行禮，起身立正，然後抬眼笑微微地看對方一眼，見對方並無寒暄的意思，就很知趣地往後邊退開一步，讓對方先過去。

  不管是不是本地土著，既然到了這裏，她還是盡量適應本地的規則。當然，是在保證自己的底線不被觸及的範圍內。

  她都讓開了，闐氏卻終於慢慢地開了口：“早就聽聞宋恭人擅理財貨，好經營，今日見了，果然是個聰慧伶俐的人兒呢！”

  宋玥心中愕然，一時想不起自己哪裏得罪了這位。表麵上，她倒是保持著應有的端莊和優雅，甚至嘴角還掛著一抹漫不經心的微笑，道：“闐淑人果然是出身高門，這儀容、這氣度，真真是不同凡響！”

  換成大白話就是：恁生而高貴，長的美、妝畫得好、會說話、氣度不俗，恁哪兒哪兒都好，好的和所有人都不一樣了……和所有人都不一樣，那就不是人嘛！

  這兩人意外地對上，真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唐氏作為主家都懵了，忘記了應對，直到一來一往之後，她才終於意識到自己應該出手圓場，連忙打著哈哈，笑道：“哈哈，哈哈，闐淑人出身高門，宋恭人是蕙心蘭質，二位往這裏一站，俺們這些人一瞬間就都給比成了燒糊的卷子呢，哈哈哈……”

  說著，眼睛看向身旁的諸人，努力用眼神溝通、暗示、道歉、拜托……不管如何，先把這兩位的火給滅了，其他人都是相熟的（沒有大礙的），過後再一一道歉也成啊。

  她費心吧啦地召集著辦這麽一會集會，若是這兩位當場翻了臉，讓她怎麽交代啊！

  不管如何，唐氏對她還是很親切、很客氣的，宋玥既然是來做客，就不想掃了主人和諸位客人的興致，更無心給人砸場子。

  於是，不等諸人反應，她先笑了，道：“還是唐太太會說話，不像我這笨嘴拙舌的，說話都說不清楚。”

  她這麽主動地就坡下驢，唐氏心裏真是感激的不行，連忙笑著附和。其他人也終於回過神來，也紛紛開口說笑著打圓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