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子元潼乃是如今安國公府的主母，繼室紀夫人所出，這個不必多說了，元宵節已經橫死在京城了。

  也就是說，安國公府的這三位，兩位嫡子一病一死，反而是庶出、又從小失了母親的二公子脫穎而出，即將成為安國公府的主人。

  闐柏廣扯了半天國公府的八卦，最後道：“原本安國公府的爵位是三世而衰，五世而斬，也就是國公府世子，將來繼承的爵位也會降一等，為安國侯。因為此次安國公的三公子意外橫死在京城，當今感念安國公的喪子之痛，特下旨意撫恤，安國公府世子不降等襲爵。也就是說，安國公府又能多延續一代。”

  宋玥對這些高門世家的爭產奪權看得聽得太多，聽闐柏廣八卦了半天，也隻是唏噓一二罷了。

  闐柏廣看她臉色竟然平淡無波，即便應和幾聲，也隻是隨聲附和，毫無感情波瀾的，不免有些無趣，起身又有些不甘心地問：“恁就不好奇？”

  宋玥被他問的莫名其妙，神色淡然地看著對方，攤攤手道：“有甚好奇？說句不客氣的話，恁家家產分割，也不會平靜無波，各人隻聽天命吧？”

  “……”闐柏廣被堵得啞口無言，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索性不再多說，扭身就走。

  他今日才明白，這位一張利口，真的是能懟死人不償命！

  宋玥也不挽留，笑微微起身送到門口，看著闐柏廣登車，笑著拱拱手：“少東家，慢走！”

  闐柏廣一口氣堵在胸口還沒緩過來，回頭應付地拱拱手，彎腰進了車廂，又想起什麽來，挑了車簾子，對車下笑微微的小婦人道：“還有一個消息，據說這位二公子書讀得極好呢！”

  宋玥把這句話在心裏轉了一圈兒，轉身就拿了賬冊往倉庫裏去。她誰也沒帶進倉庫待了一會，小半個時辰就出來了。

  吃過晚飯，小子們又聚在鋪子的堂屋裏學識字算術。因為宋大郎這天下鄉，就沒有上課，孩子們自己讀書、寫字。

  宋玥悄悄地點點張智，起身進了東裏間。

  張智有些愕然，向來機靈的孩子，這回竟半天沒反應過來。

  張猛關切地湊上來詢問：“老三，嬸子叫恁啥事？”

  張智心裏莫名地有些發慌，卻不敢表現出來讓二哥著急，於是搖搖頭，努力撐起一抹笑起身，進了東裏間。

  半下晌，嬸子突然給他要賬目，又一個人進了庫房……從那會兒起，張智心裏就一直忐忑。

  之前唐先生管賬，雖說，後來大部分活兒也是給他做，但有唐先生托著，他就從來不會擔心。唐先生走了，賬目就都丟給了他，雖說嬸子也偶爾翻看翻看，但畢竟事務繁忙，顧不大上，賬目實際上就是他一個人完成的。

  掌櫃的不聲不響要了賬目進庫房核對，然後找他單獨談話……怎麽想，怎麽都是他犯了錯！

  東屋裏沒人住，但卻一直打掃的幹淨。

  宋玥在炕沿上一坐，手裏端著一杯茶，低頭小口小口喝著。如今到了四月，天氣轉暖，打開窗戶，有夜風吹進來，拂動鬢角的發絲，輕輕拂過臉龐，帶著絲絲縷縷的涼意，甚是舒服愜意。

  門簾子一動，小小少年張智一腳跨進裏屋，聰明靈動的眼睛，今日少了些活潑，多了一絲忐忑之意。

  小少年手中的門簾子一點點放下，在他背後緩緩落下去，有一角簾子似猶疑、似留戀地掛在小少年的手肘上，遲遲不肯落下。

  宋玥抬眼看到小少年進門，並沒有留意到他的表情有異，笑著招呼：“小智，來，坐下，我給恁說個事兒。”

  向來乖巧機靈的張智這回卻沒有坐，而是雙手搓著兩側的衣角，怯生生問道：“嬸子，是不是俺把賬做錯了？”

  “？”宋玥愕然一瞬，待看清小少年眼中的惶惑後，忍不住撲哧一下笑了。

  一笑，再笑……張智的聰明勁兒終於不是假的，到了這會兒再回不過神來，可就白瞎了宋玥對他的期望了。

  他的臉龐漸漸漲紅了，搓著手，看看宋玥，想開口，卻又覺得舌頭打了結子，說不出來，半晌，在宋玥的笑聲裏隻訥訥出兩個字：“嬸子……”

  宋玥終於止住笑，指指對麵的椅子示意張智落座，自己端了茶杯喝了口水，潤了潤喉嚨，這才開口道：“之前，我尋思著讓咱們兩家人的日子都好過點兒，也帶著恁們兄弟幾個學點兒本事，這才把恁哥仨先後都招攬了來，如今……”

  本來已經放鬆下來的張智，聽宋玥這麽說，心再次提了起來，臉色也緊張起來，眼睛緊緊盯著對麵笑盈盈的宋玥，心裏有個聲音在說，下一句，下一句一定要說不用他了……他年紀太小，也就是江家嬸子讓他跟著幹這幾個月，換成別的鋪子，哪裏也沒有肯用他這個年紀的，人家要的是幹活的夥計，又不是給人看孩子！

  這麽想著，張智禁不住有些泄氣起來。他咬著自己的嘴唇，怕自己忍不住開口懇求……他喜歡跟著江家嬸子做事，在這裏不但能學著做賬、幹活兒，還每天學識字、學算術，兄弟幾個在一起，還有金梁哥和宋大郎……最初他和幾個哥哥一樣，都有些排斥宋家這個大郎，但是接觸的時間長了，他們就發現，宋大郎明明讀了許多書，比他們學問高出許多，卻絲毫不會看不起他們，而且幹活紮實、肯吃苦肯受累，不嫌重撚輕……經過三四個月的相處、了解，他們已經漸漸接受了宋大郎，被他當做他們中的一員。

  張智甚至想到了，按識字算術的學問，做賬這種技術活兒也應該交給宋大郎。

  然後，他聽見宋玥道：“如今，恁家裏有大勇和猛子上工，月錢足夠嚼裹了，就不用恁再……”

  張智心頭一跳，猛地抬頭看向宋玥，打斷未說完的話，急急道：“嬸子，別攆俺家去。俺識字少、算術不好，做賬做的不好，恁就讓俺幹別的，灑掃各處、喂馬刷馬、打掃馬廄，俺都能幹，別攆俺家去。”